穿過歐厝的三落大厝，往海邊的小路走去；戰地政務解除之後，離島的建設像是雨後春筍般地四處萌芽。即使是來過金門這麼多次，改變中的地形地貌讓鄉間小徑失去蹤影，青蔥田地淪為荒地。走在黃沙淹沒的路上，開始盤算著是否要回頭；夕陽斜斜地掛在木麻黃的樹梢，燃盡今日最後的橙色餘火。路旁粗大纜繩?起的路徑，飛灑著沙塵，漫漫引向荒煙漫草中；盡頭處，歐厝村外的風獅爺高高地立在水泥基座上。面向號啕嘶啞的湧浪，深陷兩頰的酒窩抹出一縷微笑：笑聲震天，掩住寒風；短了一截的風獅爺像身陷泥沼動彈不得，任憑夕日拂照，也只是孤獨滄桑。 只是，這好像不是我要找的風獅爺？風獅爺在哪兒？ 瓊林 繞過瓊林一世家廟後方，風獅爺蹲踞在外牆上，面對著不完整的隘門。瓊林是金門形制最大、保留最完整的聚落。瓊林蔡氏於明清二朝科舉，出仕為官者甚多，其中更有「祖孫父子兄弟叔侄」及「祖孫父子兄弟伯侄」登科扁額堪稱金門之絕。清晨，半弦彎月??地掛在天際，低低地忘記墜入西山，對望著東方晦暗不明的魚肚白。從瓊林御賜牌坊轉出到環島北路，成排高聳的木麻黃遮去了前路。一年一度的金門馬拉松像呼喊候鳥的棲地，讓我們不斷飛回，從10k、21k到今天度首次挑戰全馬；冷冽的氣候在振臂疾步的韻律中溫暖起來。 只是，在瓊林的廟後、村口見到的風獅爺，也不是我要找的那一仙；風獅爺在那兒呢？ 安岐 路跑在二萬人的簇湧之下自金門大學出發，經過金城後往北轉往慈湖。金門一度是全球最大的鸕鶿越冬地，每年十二月前後成群的鸕鶿過境，慈湖附近也成為越冬的棲地未見?。一身黑衣，成群結夥，鸕鶿在晨昏的天空飛翔 ，像大軍集結壓境。跑在慈堤上，未見鸕鶿?影，倒是有成排的戰車展示。沒有戰爭戰場，戰車頓時像是解甲老兵，沒了舞台失了戰力，淪為大型的玩具。本來以為在慈湖會遇上寒冷的東北風，今年的天氣特別溫暖，陽光在半開的雲層後時隱時現。繞過慈湖，沒多久轉入古寧頭的門樓，沿著頂林路往安岐。十多年前，我們拜訪金門，當時的金門觀光客不多，許多的風獅爺就埋藏在荒煙蔓草中。安岐的風獅爺當時是金門形制最大的一仙風獅爺；即便如此，將近四公尺高的泥塑風獅爺還是被掩蓋在雜生的樹叢之間。下了飛機第一個拜訪的便是這仙安岐的風獅爺。為它整理環境、清理儀容、上香祈拜，也替它穿上嶄新的紅色披風。自此，看風獅爺像是看老朋友，許多年代久永遠或是路跡難尋的風獅爺這幾年都一一被清理出來，找風獅爺也不再辛苦，卻少了些古樸味道。 只是，安岐的風獅爺也不是我要找的；風獅爺在哪兒呢？ 太武山 路跑沿著瓊安路經過瓊林，一整排高大木麻黃沈靜的擋住東北季風；沿著環島北路進入高陽路，成排的烏臼樹挽著冬天的腳步，橙紅的樹葉遮去半天陰晴，太武山巍峨挺立在一側。為了體驗真正的金門路跑，前一天的早晨特地從瓊林的民宿一路跑上太武山。海拔262公尺的太武山雖然不是特別高，一路上行的幾個陡坡還是需要幾分腿力。極目下望，山腳下的山外與更遠處的料羅灣盡收眼前。海印寺的比丘尼熱心的奉上熱茶水與點心，毋忘在莒的鐫刻清楚銘記著反攻的決心。物換星移，當年鐵一般的誓言如今成為對岸遊客的觀光景點。繞過太武山，陽光漸漸掙脫冬天陰霾的雲層；從環島東路轉入三多路，接續往太湖。太湖邊，新近完成的金湖旅館，直接宣告金門完全解脫戰地的角色，由昇恆昌公司得標的BOT案，結合觀光飯店與免稅商店，沒有了戰地的包袱，金門瞄準對岸的市場，打造一個針對大陸高消費力市場的觀光商場。乍看之下，十三層樓高的現代建築掩去原來純樸小島的古典風華。跑過山外，逐漸遠離太湖畔的中正公園，洋溢在一片豔麗的冬陽下緩坡將我們漸漸帶回終點。這一路上沒見到風獅爺，眼中的畫面卻只有那個太湖畔的碩大建築；當年823砲戰中槍林彈雨的戰場，誰又料得到多年後成為對岸的血拼市場。 金城 沿著伯玉路漸漸往終點接近，邊跑邊想著這麼多年的金門印象：山后民俗村一列十八間的聚落，燕尾翹脊在藍天白雲下顯得輕盈靈動，還有端坐在村子另一端的風獅爺恣意享受陽光；碧山村的洋樓伴著完整的彩色磁磚，著大紅長袍回鄉拍婚紗照的新娘盈盈巧笑看著新郎，村外的風獅爺靜靜地立在樹蔭一隅；瓊林蔡氏家廟外經歷雙的旗杆石，廳堂內三代進士同登科匾額的榮耀，屋後牆面蹲倨著黝黑風獅爺戍守隘門。隱身在山坳的珠山聚落；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水頭；彈痕纍纍的古寧頭北山；風獅爺鎮守湖畔的後水頭；金城邱良功母節孝坊下的廣東粥；沙美市場邊向底屋簷上探頭出來的風獅爺。一步一步跑進終點金門大學，迎接我的不是奔放的彩帶，而是這一幕一幕豐富的金門回憶。終點後，突然了解一直在追尋的不是那一仙風獅爺，而是在披荊斬棘後不期而遇的驚喜。 後記 春雨淋漓盡致地拋灑在殷長的麥穗上，不遠的田中間，湖下風獅爺仰天長嘯低吼了一聲，像是驚蟄的隱隱春雷；任憑日星替換，四季更迭，他的身影都會長久地守護著這片土地，這片曾經人文薈萃、詩書傳家的浯州；這個曾經烽火連月，砲彈四起的金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