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堅持

運動賽事
發表於 2018/11/09 233 次點閱 0 人收藏 0 人給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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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離開松山機場,越飛越高;地面的景物,越來越小,最後成為畫版上五顏六色的彩筆。從空中俯瞰,江山如此多嬌,森林廣被,阡陌縱橫,各式建築,井然有序。美麗的土地,曾經親自跑過多少?就算跑過,可曾以如此的高度,看過那些彎彎繞繞,靠自己的腳,一步一步跑出的蜿蜒線條?就是這些深刻在內心的優美軌跡,才會讓人難以忘懷,讓人想要去圓心中那條最美的路線圖!

不到中午,已經在金門落地。騎著機車,漫無目的,東逛逛,西晃晃。一人獨享的美景,總有一份勝事空自知的悵然!自從有了小寶貝外孫,開賽前的時光,就是心中最脆弱、最難熬的時刻:離家這麼遠,到如此陌生的地方參加一場賽事,值得嗎?為何不在家讓小寶貝膩著自己,讓他趴在肩上,聽自己哼著歌,寵他睡,享受那一份天倫的幸福時光?帶著這份空虛,7點不到,早早上床入眠,到夢裡尋找慰藉!

早上6點,準時在正義農漁休閒區起跑。開跑後,意外發現竟然是沿著沙灘向前。這是前所未有的經驗,驚喜中,帶著雀躍的心情,面對這一切新奇的體驗。

原本還擔心沙灘太軟,會造成雙腳負荷過重;沒想到,我們奔跑的路線是漲潮時會完全淹沒的地段,沙面結構非常結實,穿著Y拖,仿若跑在具有彈性的枕木上面,不但平整,更是輕彈,雙腿完全沒有額外的負擔。

一望無垠的海面,由後吹來的清涼海風,忍不住深深的大口吸入這清晨乾淨沒有污染的空氣,讓全身細胞都沉醉在清柔的呵護中,而肺部頓時也充滿了正能量的海風。雲雀導航不停的播報通過的里程,腳步在不知不覺中加快,讓人好想一直奔跑在這條沒有過多負擔的賽道上。

跑過7K後,前面是一輛深陷在沙灘泥沼的戰車。經年累月的海水浸蝕,表面已經嚴重鏽蝕,卻掩蓋不了它既有的英豪氣概!

鹹鹹的海水味中,有著我藏在內心深處的重重回憶。看著岸邊的工事碉堡,矇矓中,那個曾經無懼天地,有著滿腔熱血,隨時願意為國捐軀的青年,曾經在此捍衞著國土;40年後,已老老垂矣!無處渲謝的熱情,已如退潮的海水,遠遠的退到沙灘的另一端,等待著日出,再閃耀一次光亮!

事先查看過主辦單位提供的地圖,從起跑點到水頭渡船口只有9.5K,而第一班渡輪7點開,如果能夠保持6分速,就有機會搭上第一班船,這至少可以一班船期的30分鐘。一路上努力的維持著既定的速度,往目標奮力前進。

離開沙灘,在第一個補給站時,志工加油的高喊:

「你們跑的好快,可以搭的上07:30的船班喔!」

「現在才06:23,還有7分鐘,只剩1公里,應該可以趕上第一班船才對!」

「還有超過5公里,7分鐘跑不到啦!」

原來我的情報有誤,到水頭渡船口有15K,第一班船是絕對趕搭不上,但還是要努力的保持6分速,才能搭上第二班船。一路上不敢怠慢,努力奔馳,卻發現已經跑不出沙灘上的速度。

當右轉向碼頭時,迅速把悠遊卡拿在手上晃動,在志工的引導下刷了卡,幾乎是在最後一刻即時登船。船舶開出港口後,環視四周才發現,艙內都是赫赫有名的超跑高手,看來真的被我賺到了!

從大金門到小金門,航程大約15分鐘。在船上稍事休息,喘口氣,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下了船,撥弄了一下雲雀導航,確認路線。全島共19.5K,也就是說:如果以6分速,2個小時內就可以完成,可以搭10點的船離開小金門;若是再把船舶等待的15分鐘算進去,只要快於7分速,應該都可以在最經濟的時間內,趕上回程的船。

出了港口,一轉彎,就是一個陡上坡。抬頭仰望,「中華民國萬歲」斗大的紅色精神標語,正以數十年來不變的堅持,歡迎著遊客。它也撩動了曾經深埋在內心、屬於年輕那一份愛國的無限熱血!

上得坡來,右轉進入原本的戰備道路,如今已改成自行車道。水泥鋪成的小路,並不適合Y拖的奔跑,試著極力跑動,卻發現跑不出想要的節奏。在雙腿覺得沉重的壓力下,決定放棄2小時跑完的原先計劃,把時間往後順延半小時。既然有如此充裕的時間,那就該好好享受一下四周的景點。

賽道大部份都是沿著海岸線,未撤軍前,這正是交戰的第一防線,晚上站衛兵稍不注意,可是會掉腦袋瓜子!沿途還保留了許多當年遺留下來的碉堡和防禦工事,在烈嶼貓公石景觀休憩廣場內,有假人在散兵坑內摹擬立姿射擊,園區內還保留有壕溝通道。只是擋不住錢潮的衝擊,為了討好兩岸,這些軍事據點紛紛轉型為觀光景點,當年肅殺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看在我們這些曾經誓言以死捍衛國家的老兵眼裡,只剩不勝唏噓的感慨!

來到烈女廟的補給站,志工準備了讓人感動的熱騰騰芋頭粥,雖然可口,卻不敢多吃,深怕吃太飽,待會兒長跑時會反胃。珍惜的吃完半碗,胃暖和了,心情也跟著開朗了起來。

因為預計搭10:30的船班,所以放慢速度,邊跑邊欣賞風景。此時賽道上,我應該是搭07:30船班的最後一位跑者。過了烈女廟後,已經有下一班船的跑友陸續超越我。搶搭第一班船所爭取到的優勢時間,正慢慢的被我消耗掉。

未進入羅厝漁港前,雲雀導航報導這是小金門的第18公里。拿出手機確認時間:10:07,道港口剩1.5K,離開船還有23分鐘。刻意進入漁港的超市補充一些飲料和食物,悠閒的吃喝完畢,這才帶著輕鬆的心情繼續趕路。

一個上坡後,跟隨著一個急速左彎的下坡。彎道還沒有結束,渡船頭已經出現在右側。向右看,極目所及,大陸的建築隱約可見,而四根高高醒目的煙囪,就在海洋另一頭的不遠處,原來離大陸真的這麼近,讓人著實嚇了一大跳!

從小金門搭船回到大金門,還不到11點,離關門時間還有整整的10個半鐘頭,而賽程卻只剩不到68K;換言之,只要每小時跑7公里,就可以輕鬆完賽,以我平均每小時8K的速度而言,8個半鐘頭就應該可以完賽,時間真的很充裕! 

賽道沿著西海路向前,時間越來越接近正午,太陽還帶著宿醉,惺忪的略略睜開雙眼。陽光不強,空氣中迷漫著昨夜尚未退去的淡淡高梁酒香!沿途茂盛而種類豐富的行道樹,已經不是我40年前所記憶的模樣,讓人完全感受不到這裡曾經飽受戰爭的威脅。

金城鎮在莒光湖波面如鏡的襯托下,像一位避居的隱士,呈現一派安和景象。在莒光湖畔謀殺了許多底片後,一回頭,卻發現地上的箭頭標誌,正引導著我們,左拐右彎的從金門縣立體育館旁的巷弄,經過雄獅堡的城外小徑,接上慈湖路,刻意的不去驚擾這個寧靜的小鎮。

離開慈湖補給站後,慈堤筆直的分開大海與慈湖,頗有摩西劃開紅海的那一份氣勢。右邊是慈湖,左邊是大海。海上連接大小金門的跨海大橋,雛型已經出現,正緊鑼密鼓的建造中。看來,不久的將來,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從橋上穿梭大小金門兩島之間。

進入樹木茂密的南山林道,賽道開始沿著海岸線奔跑,尤其是通過古寧頭古戰場後,就進入偏僻的農作地。印象中的:木麻黃樹,反空降的瓊麻,荒涼的土地,風捲起的層層黃沙,終於在這裡出現,頗有重溫舊夢的親切感!

循著海邊,彎繞著許多農莊小徑,巡視著高梁種地的成長與收割;在黃沙中,細細去體會那份附著在這塊土地上的堅毅與強韌!沿著海岸線,雖然會帶著我們經過一些村落,但是大部份時間都跑在杳無人跡的農田間。77個報名者,分散跑在100公里這麼長的路線上,前後不見人影,幾乎就是一人獨跑。因為都是一個人在跑,只有自己才清楚在那裡留下怎樣的足跡。我們不是在追尋前人的步伐,我們是在認識土地的堅毅強韌中,試圖畫出屬於自己的驕傲軌跡!

57K後,賽道又回到金門的主要道路-環島北路。一輛汽車停了下來,一位女士探出頭,疑惑的問:「你們不是應該跑在海邊,怎麼會跑在這裡?」

檢查了雲雀導航,很有把握的回覆她:「沒有跑錯喔!」

環島北路上有許多景點:瓊林風獅爺、保護廟、欽旌節牌坊、中蘭風獅爺……。幫中蘭風獅爺照完相,下意識的拿出手機確認路線,卻發現已經偏離賽道。沿路找了回去,原來應該要在蘭洋路左轉,而地面上的確有一條短短,稍不注意就會忽略的粉紅色左轉箭頭。

進入浦邊,又是古宅聚集的村落。沿路經過,到處都是閩式建築,從最初的急於拍照,想要抓住所有景點,放入口袋中收藏,到後來終於了解:這不是單獨的拍攝景點,這是一整個島的古蹟,經過這麼長距離的相處,它們早已經深刻的留在我的記憶中!讓我想到過去曾經遊覽巴黎,那裡也是每幢房屋都是古蹟,眼光被這種大陣仗的優美景色所震撼,根本不知從何拍照起!這代表的就是文化的保存與傳承,這一點,金門真的作的很好!

島上處處有大小不一的湖泊,還有隱藏在各個角落的戰爭建築:碉堡、據點、列士碑、將軍廟,還有民間信仰的各式廟宇。而感觸最深的是到處都是精神標語!

在那個講究赤膽忠誠的年代,每一個精神標語都被我們高喊的響澈雲霄,那是一種從肺腑激發出來的高分貝呼喊,不但鏗鏘有力,而且還會得到很多人的赤誠回應!屬於我們那個可以大聲呼喊的那份慷慨激昂,可以把滿腔熱忱,怒吼的震天價響,是多麼天經地義的熱血沸騰啊!

進入鶯山廟補給站,有熱食,卻已經見底,看起來沒有那麼可口。強迫自己,無論如何,一定多少都要吃一點,才能有足夠的體力應付後面的里程。

 「已經沒有熱食,後面的跑者怎麼辦?」我好奇的問。

「後面已經沒有太多人了!」一位正要離開的跑友回答我。

「不會吧!我們雖然不是前段班,好歹也是中段班,怎麼可能後面沒有人?」

「我們的確是中段班,但是隨著時間越拉越長,里程累積越來越多,後段班就會開始陸續棄賽,再加上有關門時間的限制,我們就會變成完賽群組裡面的後段班!」

「有道理!下一個補給站還有多遠?幾點關門?」

「下一個補給站在馬山,還有7公里,04:30關門,離現在還有1小時25分。」

「只要保持每小時7公里,時間絕對足夠!」

很有把握的把水加滿,還去上了廁所,用水沖洗雙腿時才發現:自己竟然成了人體製鹽機,腿上全是粗糙的白色結晶體!

磨蹭了好一陣子後才起跑,天色已經漸漸昏暗,風吹的有些冷,趕快把頭巾戴上。當鼻子有遮蔽時,就能感受到呼氣時的溫暖,即使穿著短褲短衣跑在風裡,也不會感到寒冷。

來到馬山補給站,志工說此站即將關門。原來已經是下午04:20,離關門時間只剩10分鐘。下一站在5K外,關門時間05:30,這時才深深感受到時間限制的壓迫感。離終點會場關門時間還有4小時,每小時必須要有7K的速度,否則就真的會被關門。

離開補給站後,再也不敢輕忽,認真的注意腳步和呼吸,嚴格執行腹部呼吸,適時調整腳步,讓呼吸與腳步平穩的同步。

5點整進入山后補給站,均速7.5K,雖然符合標準,卻仍然充滿不確定性的危機感。等來到泰山廟時,天色已經逐漸暗淡下來,心中一直隱藏著被時間追趕獵殺的陰影。

心中這種強烈的危機意識,牽動著不安的心緒,甚至已經出現輕微的些歇斯底里現象,在心中連髒話都出現。不斷提醒自己: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完賽,因為花了那麼多的費用,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如果被關門,多麼不值得!很願意再來跑一躺,但如果是因為未完賽需要再跑一次,那就非常不甘心!

當太陽下山,夜晚來臨時,就是我的天下,因為我擅長夜襲!腳步並沒有疲累的現象,體力經過腹部的調整後,正處於穩定的狀態。黑暗中,已經看不見任何景色,低著頭,一步一步專心在呼吸和腳步的協調上。不斷的激勵自己:再怎麼樣,今天一定要完賽!

在富國墩補給站喝了兩碗熱湯,整個身體完全暖和起來,真是美味啊!唯有確實饑餓了,才能感受到食物的真正滋味,主辦單位設想真的是太周到了!

黑暗中,已經完全看不見路上主辦單位用粉紅色粉筆所畫的箭頭指標,拿出雲雀導航,卻發現它雖然有現在的位置圖,卻不會播出指引的聲音,只好把它拿在手上隨時校正路徑,慘的是,手機的電量竟然低於20%,讓我陷入該不該拿出來確認路線的掙扎中。

黑漆漆的小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只有金湖水庫吹來的陣陣涼風,和遠遠的一盞天后宮的燈,伴隨著孤獨的我。其實,我一向喜歡在黑夜裡,跑在空無一人的賽道上,可以讓自己的眼耳暫時休息,可以確實的感受胸部起伏的溫暖,可以隔離人群的吵雜,享受一人獨處的清靜。可是,此時,一人踽踽獨行的道路上,卻有著些許的不安!害怕的不是神與鬼,而是害怕跑錯路,天黑地寒,渺無人煙,真的是求助無門!唯一能作的,就是靠著心中的相信,堅定的跑下去。

在黑暗中,更能清楚體會到跑超馬的堅強心志。只有跑過超馬的人,才能明白途中會遇到許多無法預料的痛苦,面臨許多挑戰,以及如何調適與抉擇。賽道上不會有人監督,想要作弊請自便,但是我們卻都願意跟隨主辦單位所規劃的路線前進,因為自己就是最強的監督者。只有通過這些考驗,跑出來的成果,才是我們引以為傲的紀錄,心中才能坦然。至於成績,完成就是完成,總一和壓線關門者都一樣是完成,完成的喜悅,永遠都只有自己獨享,別人根本不會在乎。因為只有自己心中明白:這是靠自己,一步一步掺著汗水和疲累所完成的榮耀,這些,對於未曾參賽者,根本無法體會。

好不容易跑出幽暗的小徑,來到一個五叉口,卻是怎麼跑,都跑不到雲雀導航的正確路徑上。正在苦惱時,恰好有3位跑友也跟了上來。經過大家一陣討論後,終於找到正確賽道,於是4人便結伴而行,結束了孤單的旅程。

雖然有人同行,不必害怕迷路,可是時間的壓力,始終如影隨形,壓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時間像是個要吞噬人的怪獸,從後面不斷的追趕著我。疲憊中,腳步無法跨大,進度顯然跟不上心理的期待。頻頻抬頭,看到的都是無盡的黑暗,和沒有盡頭的公路。心裡不禁自問:怎麼這麼遠?怎麼都跑不到?只能不斷的鼓勵自己:只要不停下來,一定可以完賽。

江湖傳言:最後一個補給站聽說有著超棒的補給!我卻是報完姓名後,頭也不回的就往前衝。雖然只剩4公里,還有1小時的時間,卻不敢稍稍懈怠,趕緊離開。腳步雖然無法健步如飛,但也跑的相當穩健。雙腿不痠不痛,呼吸平穩,再加上天氣微涼,風吹得精神異常舒爽。縱使前方仍在黑暗中,看似沒有盡頭,仍然可以很放心的向前邁進。對我而言,這場賽事已經完成,只剩主辦單位確認而已。

終於看到紅綠燈,賽道左轉,來到成功小鎮。一個上坡在風中冷冷的候著。腳步完全沒有退卻,就這麼一步一步慢慢卻穩定的蹭上坡,等下坡時,才沒有跑多遠,已經看到會場的燈,雖然小,在黑暗中,卻是異常的亮。

放縱腳步奔馳,乘著風,帶著微笑,就在15小時7分12秒後,結束這一場如史詩般的夢幻之旅。

整個賽道非常平整,沒有太多起伏,按道理說,應該不會太難跑,可是為什麼卻跑得如此辛苦?泛汎說:是因為補給站太多!共有16個補給站,依自助馬的規模,的確是多,但卻不是跑不好的原因。那,到底那裡出了問題?這個問題,不如就留給大小金門的跨海大橋通車後,再回來跑時,好好的體驗與追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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