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竹，風城，我的家鄉，我的第一次馬拉松。 從一年前跑三千公尺就臉色蒼白、氣喘吁吁的我，經過每週三次路跑練習的堅持下來，現在已經參加過田中、永豐紅酒、大甲開運三次半馬，還完成了日月潭29K的環湖路跑。中年的我雖是為健身而跑，但也是逐步設定目標挑戰自己，完成全馬從一個完全不敢去想的夢，也逐漸地變成可企及的目標。 其實本來還沒打算要跑全程馬拉松，因為自己在跑21公里時還是很吃力，而且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初馬是勉強在六小時關門的時間內完成，所以還是以半馬的路跑為主。由於愈來愈多的人參與路跑活動，開始了解喜歡的賽事不一定就報的到名。在2013年底，就開始搜尋賽事來報名，自己現在住在台中，所以都以中部的賽事為主。 一月份，哇，美麗的日月潭是一定要的，雖然是29K，但是跑過兩次半馬，再練一下應該不是問題。二月份，過年後沾沾喜氣，大甲開運蠻應景的。三月份，咦，關家良一也會去的新竹城市馬拉松。印象中沒聽過新竹市區內辦過馬拉松，所以應該是第一次囉，如果把初馬獻給自己的故鄉第一次辦的馬拉松，那就特別有意義。只剩三個月，來的及嗎？可是如果只報半馬，又有點可惜。有時候人是需要一些衝動才能完成目標的。於是，就手一滑，給它報下去了。 跑完日月潭櫻舞飛揚路跑後，在最後那四公里的上坡變成步兵的記憶猶新。而大甲的半馬在那冷冽的寒風以及貧乏的補給中並沒有提供自己多大的信心。在跑前的兩個月，自己設下五小時內完成初馬的目標，加緊地自我練習。在週末的幾次LSD中，從16K、18K進步到23K。跑前兩周本想撐到30K，結果過於疲勞的我到了15K就宣告放棄。這才發現自己可能一下子把里程提升的太多，反而出現反效果。在最後一周，克制著不跑太多，多休息了好幾天，帶著期待又緊張的心情去比賽。 當天剛好是冷風來襲的第二天，怕冷的我決定穿著一件薄的緊身長袖車衣，外面再穿一件較寬鬆的長袖排汗衣來跑。預計不好停車，就從舊家騎著那台超過十年的摩托車，慢慢地晃到會場。獨自一人到了會場，如預期般地看到眾多科技公司的慢跑社都來參加了。看著第一次見到的世博館，想著從2003年離開園區到大陸工作，已經十年過去了。就像歌曲唱的一樣，越過一座又一座的山丘，最後才發現身邊的朋友都不知去向了。我搖搖頭，甩去這些感傷，記起我在這裡的目的。一年前定下的跑完馬拉松目標，對我的職涯及充滿無奈的中年可能沒什麼幫助，旁人看起來也不覺得有什麼意義，但它可能是我在這個什麼事都不是那麼確定的年代，唯一能清楚掌握，唯一確定努力可以達成的目標。 當我跟家人說我要在五小時內跑完初馬，其實連我自己都覺得好像很難達成，因為自己最多只跑過29Ｋ，而且在最後的路段幾乎都是用走的。隨著起跑時間的接近，心情也跟著緊張起來。你永遠沒辦法做好百分百的準備來面對人生旅程中未知的挑戰，就像我完全不知道30K後的道路會是什麼樣的狀況在等著我。 興奮而緊張的起跑後，心裡一直告訴自己要注意不要前半段衝太快。在幾天前看過網路上跑友所提供的跑走策略，由美國前奧運長跑選手Jeff Galloway所倡導的。ITBS、膝蓋痛跟足底痛我都遇過，對於運動傷害實在是太怕了，所以決定在這次的初馬也要實施這樣的策略。誰知一開始就破功。依照我的程度及設定的目標，應該在每隔七分鐘後就開始走30秒，但是覺得狀況還不錯，在前面的十公里，只在幾個水站走過便算是有執行這樣的策略。沿途新竹鄉親熱情的加油團讓我大吃一驚，原本以為大家不會對這個活動有什麼反應，但我必須要說，這次主辦單位的用心與加油團的參與，比田中馬不遑多讓。 之前就覺得這次路線規劃得很棒，把新竹市的每個特色景點都涵蓋了，要不是有設定的目標要達成，真想每個點都停下來拍照。從起點的世博館開始，跑到玻璃工藝館上東大陸橋時，想起以前騎腳踏車上學的日子。主辦單位的廚師們在嶄新的飯店前表現十足的熱情。到東門城的時候，竹中學弟們的街舞社也在那邊加油。繞過圓環，到了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的火車站，大學時假日搭車回家在此等家人的情景又浮現腦海。跑到城隍廟附近，想到米粉、貢丸、肉圓以及潤餅等食物，就讓我懷念起媽媽的味道。有歷史的市政府前的正妹啦啦隊，用疊羅漢的精彩表演提振士氣。新竹人在這次馬拉松的參與真的很棒，心裡默許以後每一屆都要來參加。 到了北大教堂，發現小時候覺得這裡離家很遠，現在的距離好像近在咫尺。到了中正路底，聽到有人喊，“邱淑容”，往旁一看，超馬媽媽就在旁邊為我們加油。真是意外的驚喜，之前在公視看過介紹她事蹟的節目，對剛開始練跑的我有很大的激勵。把握這難得的機會跟她合照，她還叫我們“快跑，快去跑”，不希望我們浪費時間，真的是很棒。 到了吉羊路，空軍基地的門口衛兵沒有表情的看著我們，他想的是我們跑太慢還是他也想跟我們一起跑呢？繞到基地旁邊時，可以看到裡面的機棚，以前外婆就住在這裡不遠處，小時候我們都會在秋冬到外婆家後邊田裡烤番薯，過年最期待的就是外婆最大包的紅包。這時傳來巨大的轟鳴聲，一架幻象飛過，像是為我們加油，大家都很興奮。接著一架又一架，還看到四架飛機表演分列式。那一年，外婆停柩的那一天，大家看過她最後一面，媽媽哭的好難過。我走出門外，也是這樣抬著頭看著飛機飛過，想讓克制不住的淚水停在眼裡，但溢出的淚水還是濕透了衣服。 到了天府路，離開了充滿回憶的市區，接下來就是挑戰的開始。11K處，拿出事先準備的巧克力咬了一口，嚼了許久才嚥下，原本兩口可以吃完的巧克力，拿在手上跑了許久卻只吃了一半。雖然覺得狀況不錯，但聽著手機報的平均速度在六分速，比練LSD時的速度快了許多，所以開始較克制地執行跑走。看著手錶，每隔十分鐘，就快走30秒。事後想起來，還是太晚執行了。一直跑到了海埔新生地，在荒廢的海水浴場上了廁所。小時候還沒蓋海水浴場時，來這裡欣賞美麗的白沙與玩水是我每年暑假最期待的活動，可惜沿海的垃圾場毀了這一切，海水浴場蓋好沒多久，就因為水質太差而停止使用了。 沿海路段對我來說相當陌生，就是堅持著十分鐘走30秒的方式來跑，在18K左右，平均速度還在六分半內，心裡蠻高興的，但還是頗為不安。看到還有三公里就到折返處的牌子，也看到許多跑者已經折返回來，心裡想著就快完成一半了。踏上了橋上的木板，迎著面跑回來的人越來越多，在這裡就錯估了形勢。本以為過完一座橋就到折返點，誰知道往回跑的人越來越多，但折返點始終不見。馬拉松考驗的不止是體力，也考驗著自己的意志。當選擇的路所發展的不如預期時，挫折就產生了。當我抵達折返點往回跑的時候，才驚覺在這段路程並沒有執行跑走策略。就在彩虹大橋四個字下面，足弓開始感到痛，小腿也覺得很緊。我停下腳步，把兩隻鞋的鞋帶放鬆，開始步行。30秒後，我還是覺得很累，到了45秒，我告訴自己動起來，往正面想。已經過了一半，往這邊跑的人還是很多，時間也很充裕，平均速度反而快了十秒，放慢速度，增加步行的時間。這些都只發生在一念之間，事後看這一公里的時間，花了七分四十秒，算是第一個關卡。 重振旗鼓後，繼續執行跑十分鐘快走30秒的方式。一直堅持到了25K左右，身體開始出現狀況。由於沿途的補給都很充足，在10K之後，我大概就是一段香蕉加半杯水或運動飲料。雖然在海水浴場上過廁所，在折返點時就覺得有尿意。一路忍著，但之後的補給站都沒廁所。差點就想在路邊的草叢解決，終於在27Ｋ左右發現了廁所，而且沒人排隊！衝進廁所，開始解放時，竟然尿不出來！草草結束後忐忑不安地繼續上路，跑沒幾步又有尿意。天啊！中年人常有的那個問題降臨在我身上了嗎？還是憋尿過度的後遺症呢？在這之後的路程，這樣的過程在每個補給站旁的廁所就一直重複著，對我的心理跟生理真是無比的折磨。 第二個狀況也差不多在同時間出現。在26K左右，原本擔心的膝蓋痛、小腿痛都沒有發生，出現異狀的是我的左腳腳趾。一陣陌生又熟悉的痛楚從前腳掌與腳趾頭傳來，初感覺是五根趾頭都在痛，仔細品味後覺得是小趾與大拇指。陌生的是從來沒在這個部位發生痛楚，熟悉的是應該是水泡產生的感覺。以前覺得水泡沒什麼，因為通常是在練跑的後段才發現長了水泡，長的位置都在腳趾間或側邊，疼痛都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但這次的水泡感覺就在與地面接觸的部位，每跑一步就刺痛一次。當我執行跑走時，走路時的痛感不同，讓人覺得難以忍受，但起跑時前幾步的痛會讓人想就此打住。可是如果跑了一段路，就又習慣而不覺得那麼痛。但是又不可能一直跑到終點而不要步行，真是兩難。 這關的魔王一次跑出來兩個，我能打敗他們嗎？在南寮漁港的這段路，我完全沒有心情欣賞風箏和希臘式建築。28K開始，強勁的海風吹來，逆風讓呼吸好困難，停下腳步是多麼順理成章的事。已經跑了三個小時又六分，我還能再跑兩小時嗎？過了29K，超過之前跑日月潭的距離，我的腳步緩下來，我的能耐不就只是到此而已嗎？不，不是的，我的練習應該可以讓我進步一點，前面速度省下的時間可以讓我稍微的喘息。是的，正面的思考讓我繼續，從這裡以後的每一步都將是我自己新的紀錄，我可以慢一點，但我絕對可以達成目標。 過了30K，體力好像又出現了，感覺又恢復到前十公里的體力。不過，那只是錯覺，我擊敗了意志的魔王，但消耗的體力是補不回來的。一公里後，我再次步行，兩個折磨人的魔王如影隨形。32K時我修改了策略，跑一公里休息30秒。沿著頭前溪跑著自行車道，想著以後應該來這裡騎一騎，胡思亂想有助於分散注意力，讓人不會那麼難受。隨著一公里一公里的減少，心裡模擬著就像自己平日練跑的路段。忽然左頰一陣刺痛，一陣風沙啪地一聲打在臉上，左眼眼角進了沙子，很不舒服。趁這個藉口走一段，眨眨眼睛，想著有風有沙才是風城的路跑。35K，已經四個小時了。一個小時7K應該不是問題，完成目標就在眼前！衝一下搞不好還可以跑在4:30以內呢！心裡雖是這樣想，但腿腳已經不能回應我的要求，這才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心有餘而力不足。以前騎機車經過頭前溪橋時覺得它很寬，現在沿著它跑覺得它好像沒有盡頭。就像當兵數饅頭一樣，我就一公里一公里的撐過去。 40K到了！我跑了四十公里了，難以想像的數字，只剩兩公里了！4:30早就不可能了，但是你要事後後悔沒有盡力拿更好的成績嗎？才兩公里而已，就一路跑完不要停吧！鼓起力氣，開始加速。不知衝了幾百公尺，心臟、大腿、小腿、腳底都在向我抗議。只好停下又走了30秒，再又慢慢地開始跑。當最後800公尺的牌子出現時，我心中充滿喜悅，我知道我完成了一個目標，一個從前覺得不可能實現的目標，跑步獲得的滿足感在此時達到極點。那種感覺有點像自己是個超人，無所不能。或許下次我也來穿個超人裝跑步。 舉起雙手，跨過終點線。我沒有如原本預期般那樣激動，心裡只有平實的滿足。完成它對我的意義只有完成初馬的人能體會其中的一半，另一半則完全是屬於我自己的。 新竹，風城，我的家鄉，期待下一次，與你再次奔跑在人生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