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某囡ㄚ，汝係麥造企兜位?」 「哇麥來企內山…」 [緣起] 我記憶中的雙溪，她的名字叫「內山」；記憶中雙溪的地理屬性，是有潺潺溪流蜿蜒至不知處的仙境；記憶中通往泰平的路，是在崇山峻嶺間行行復行行。她，曾是我童年的庇護所，也是記憶深處的桃花源。 雙溪是我爸媽的故鄉，我出生於台北，然而，家貧難以餬口，學齡前寄養在山上的阿公阿嬤家，所以慣稱雙溪是故鄉。學齡後，常獨自搭著頭班火車轉搭客運車，再步行半天的山路到阿嬤家小住，直到我上國中，再也沒回去過….。 睽違40年，因著跑馬，再度踏上回鄉的路，有幾分「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的感觸，那塵土和我一樣，已裹著「內山人」盼望的「點阿膠」(瀝青；柏油)，我的外在也添了些許都市人的五光十色。 2013年2月，第一次櫻花馬試跑，天候和今天一樣，很冷、很水，不同的是當時的雙泰產業道路兩旁櫻花樹，已有粉嫩的花蕊在雲霧中星點綻放著，有些含苞欲放爭春賞。 話題拉回來，今天有3000多個初馬獎跑者，是衝著那隻意義非凡的琉璃馬，而我，是因為遠山「查某囡ㄚ，汝係麥造企兜位?」的回音，一直在腦海裡波傳著。 那話語，是去年(2013年)試跑27K，跑到泰平村的農田前，有位老者操著和我阿爸一樣的口音，他老人家約莫我阿伯的年歲，長相和我阿爸有幾分相似(其實，可肯定我們一定有親戚關係，只是我緣薄，與家族疏遠了…)。「小女孩，你要跑到哪？」，那是我小時候每每在山裡步行好幾里路，遇人的被問候語之一。 我在2013年萬金石的跑文中曾經寫過：「我跑、跑、跑…過去以為是跑向未來，原來我的心是渴望那最原始的過去。」。這次想再回來雙溪，不是尋根，是自我的抒放。 [透早，來去雙溪淋雨] 往蘇澳4128區間車，是許多跑櫻花馬跑者共同的密碼。台北05：42發車，抵達雙溪時間6:50。火車很短，這次沒有加掛車廂，車廂裡擁擠的跑者，不是互擠笑容、互瞄打量、互傳Line…就是聊天，閉目養神者或許和我一樣浮動著心思。這是個春寒雨若泉的季節，天地間渾成一種堅定的力量，鼓舞著跑者不畏寒雨去挑戰傳說中的連續9K坡路的蜿蜒上升至500公尺的硬化馬。然而，在我眼裡看到的是，跑者心智的昇華，因為挑戰的意志即將化為每個人面對生命的樂觀與堅持。 (與愛跑社好漢們共飲雞精：謝謝白蘭氏雞精，給我們滿滿的跑馬元氣！) (愛跑社+捷兔社+三太子) 開跑前，先和達標愛跑社的社友共飲雞精，儲備能量。再到天下第一團亂跑團，來個賽前大會師合拍。狀況一直不好的腳背仍痛痛不已，休跑應是最佳選擇，可是那股莫名的欲望又勾引我參賽，還好，吞下剛從東京馬扛回三太子的跑友給我的幾顆BCAA，另加上一顆跑友給的消炎藥丸，哈哈！我向來拒吞藥丸，這次卻靠它們的神奇，順利完成心願。 親親鄉景 (我曾在雙溪高中前這條溪的溪床岩石和伯母一起擣衣) 從雙溪高中門口開跑後，越過平林橋繞到共和大橋，鼎沸的人聲漫揚於雨點紛紛灑灑的溪畔，其景致依然靜謐沁心。 (雙泰產業道路開始漸上漸陡的山路) 雨點愈大、跑者狂喜度愈高，大家挨湊著身子湧入雙泰產業道路，並不見浮躁，空氣中瀰漫著一片祥和之氣。我算過，只要一小時完成7K，即可完賽，也不想在前9公里的上坡路耗掉太多的體力，所以，從產業道路開始，採取一路大步快走的策略。 沿途散見幾處落英，離2月17日來試跑，約莫20天的光景，紅妝染滿枝頭的櫻花樹，新綠已浸潤在山嵐的靈氣中。錯過櫻花，只好別戀兩側競相開放的杜鵑花。曾幾何時，孕育過我的山林已讓出部分土壤的養分給了這新世代的櫻花？唉！人們愛的是那麼短的璀璨花期，到底是追求甚麼啊？看著前方勇士們衝、衝、衝，也禁不住要問自己衝甚麼？赫見旁邊7K指示牌，天啊！我已走了1小時10分鐘？旁邊的少年還老神在在地安慰我，今天關門時間有加計人龍時間10分鐘。 （狠抖啊~~~往右前方看，黑衣男人旁邊有個大音箱，傳來了「….哥哥你打勝仗回來….」，感覺很亢奮耶！） 雖未聞春雷，也剛過驚蟄日(3月6日)，盎然的杜鵑花讓人不由得想哼那首「淡淡的三月天……」的歌，是啊，杜鵑花開了又謝了，這是春天，我跑在春山裡，美！缺了雨水，也成就不了這幅「雨絲織就春山景」的詩意。心裡哼著歌，眼裡看著景，走到辭職嶺前(約8.5k)，竟有人在路邊播送杜鵑花的歌曲，似軍樂聲的曲調很入景，對我也起不少激勵作用，至少還可拔腿跑一小段到蘭平千里，以彌補7K至9K間的怠速(太陡啦！) 跑上蘭平千里(約9.5K)，放眼望去，山巒層疊在雲海中，真是心曠神怡，很冷，我在裊霧中吐納，聽雨、觀雲、兼伸展，真的，不同的路，不同的領略，就這樣愛上那不知盡處的跑，不急也不快。 接下來，啦…啦..啦.，輕踩滑濕的路面，一路愉悅地到了去年與老者對話的地方，泰平村農舍門庭無人，這麼濕冷的山區，他會像我阿嬤一樣提著竹編的烘爐取暖嗎？哈！！我也來到我阿嬤的年歲了，我竟浸泡在雨水裡奔跑著？揮去倏然的記憶，翻修過的土角厝、幾畦水田….夢中的田園風光，都在我悵然的眼神中後退。 (能有勇氣跑櫻花馬，受教於郭老師很多。) （你不認識我，但我謝謝你！） 沒多久就到了永和慢跑協會的補給攤，郭老師和夫人也來做志工服務，連喝二杯熱薑茶，濃濃的暖意上心頭，誰道春寒不知暖？去年(2013年)為了要跑櫻花馬，永慢開了台北軍艦岩練跑團、台北福和橋下教跑上下坡、實練兩次櫻花馬，當時還是弱雞的我，場場參與，有幸得到郭老師的耐心教導，之後，我才有勇氣跑有坡度的路。 再往前跑就是虎壩潭(約13K)，顯然落後很多，今天已沒時間到潭邊看壩水湍流，繼續往前跑。哈哈，看到針葉林區了，也過了壽山宮，順著溪尾寮溪而上又是坡道，突然變得很愛走上坡，有放鬆肌肉的感覺，只要上完坡，很快就變成向下衝或往前跑的好漢。雖自我感覺是好漢，但對向已有不少人向我喊加油，嗚乎！又落後10幾K，和衝下來的水牛群，相對速度真的差很大，久聞我烏龜盛名的跑友，終於看清我的真面目。 （我們在雲深不知處,相片的數字是快跑者的時間) 宜蘭大溪的綠色指示牌出現了，是縣界，躍然於前的景象，路徑窄仄，蒼翠林間繚繞著雲霧，右邊可俯瞰壑谷的溪水，這一片幽微的山徑，令我著迷。 折返點前1K，已有志工喊著「請加快腳步，折返點快關門了」，我是怎麼跑的？連折返點也要被關門？繞過那片有櫻花浮水印的折返點牌子，嗚…怎麼又激動到欲落淚，已經3小時半，看來回程得專心一點跑。 已是下午時分，溫度也驟降，風更大、雨更急，雲霧在群山間翻滾著，雨絲迎面飄灑著，眼鏡看出去霧茫人散，「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沐浴在??雨霧裏，我清晰地聽到淙淙溪流聲，那是記憶中不曾改變的聲音….小小的我，順著溪流上溯到阿嬤家，腦海裡搜尋著小時候走過的足跡。 三月裡的小雨　淅瀝瀝瀝瀝瀝　淅瀝瀝瀝下個不停 山谷裡的小溪　嘩啦啦啦啦啦　嘩啦啦啦流不停 小雨為誰飄　小溪為誰流　帶著滿懷的淒清 三月裡的小雨　淅瀝瀝瀝瀝瀝　淅瀝瀝瀝下個不停 山谷裡的小溪　嘩啦啦啦啦啦　嘩啦啦啦流不停 小雨陪伴我　小溪聽我訴　可知我滿懷的寂寞 請問小溪　誰帶我追尋　追尋那一顆愛我的心 霎時間，朗朗上口不知多少回的「三月裡的小雨」，交融當下的幻景，首次琢磨字裡行間的意境，放不下的是澎湃的思慕之情，想阿爸、想阿母、想青春、想悲歡離合，想……，原本該放空的過去，步履卻在我童年徜徉的山林間輪轉好多歲月，放空談何容易啊？愚鈍的我，只能一點一滴和過去照面，慢慢地與自己和解。 [還有路要趕] 回程路上補給站都留有豐沛的食物，志工們也親切無比，遞熱咖啡、蛋糕、豆漿、丸子湯、幫忙開餅乾袋….啥麼？還有豆花！即使覺得很餓，也不敢逗留，兩手抓滿麵包趕快跑，邊跑邊吃，發誓不能餓昏、更發誓一定要完賽。說實在，這次是目前參賽以來，第一次碰到落後組也有人性的對待(有的賽事，如果跑太慢，連水都沒得喝)。 (比跑馬還辛苦的運動筆記大哥。經過他，別忘了說謝謝。) (被拍到32K坡路前步兵散步) 又上上下下到泰平村、虎壩潭，到青年公園長跑俱樂部的補給攤喝雞精，那雞精是託該社團的一對夫婦幫我帶上去的，他們是我晨跑在河濱認識的跑友，他們望呀望，終於望到還沒陣亡的我，並幫忙開瓶(我的手實在是凍到無法運作)，真是感恩啊！大補完，要衝上蘭平千里前(約32K)，又看到運動筆記的大哥守候在坡道旁拍照，感動再感動。 （「牠」是私人補給。辛苦上坡後，聽到熱門音樂又看到可愛的猴猴在賽道旁加油，不開心都難。） (巡迴志工鐘崇文） 稜線下坡前的補給站，志工裝了很多杯飯糰，吃了2杯，那白米飯真的是香Q極了，連冰冷的三層肉也無敵好吃，呵呵！再來要疾衝下去。後段班有三種人，一種就是受傷了，一種就是前段貪玩、後段俯衝英勇無比，一種就是我，舒服地衝、愜意地跑，除了巡迴志工鐘崇文騎著機車在旁一直幫我加油外，沿途也有很多人喊我名加油，不時鼓勵我踩穩腳步，提醒我還有幾公里、幾分鐘，哈哈！32→34→35→36→永不放棄→37→堅持到底→加油→38→39→40→41，我一個勁兒刷過一張張的指示牌。 （2.1K） （1.9k） （約1K處） 凝神集中能量、收緊核心，不斷地運算、不斷地呼吸，徹底地享受每一里路下滑的愉悅。我真的不累，我知道不能再流連在山裡，終歸要要快速奔到預定的終點。 台2線路橋前(約前500公尺處)，邱思縈從休旅車的窗邊探頭拿著相機瞄準我，Oh，我興奮到狂叫不已。 （關門馬進來了…） （親愛的季薇妹妹，和我一前一後抵達…） 接近終點，賽道旁的朋友也為我緊張不已，因為…我這次又是關門馬。 （始終等我的亂跑兄弟姐妹） 我真的跑太久了，愛跑社的朋友幫我顧包包，亂跑團的朋友已準備好熱食等我，嗚…我真是個貪玩的老小孩，讓大家擔心了。 這次跑得超開心的，不論我身在何處，我的心裡還留著一塊「雙溪」，她，賦予我詩意般的自由。 [附記] 1. 我的照片集合運動筆記、38號補給王、林志忠、邱思縈、科南、鐘崇文、Ken Tang等各家之大成。 2. 我愛跑、愛山水、更愛鄉，請和我一起留下美麗給這塊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