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是一個愛運動的人。從小到大的生活方式並沒有為我啟發出運動的欲望。另外，我想也是因為學生階段從事最多的團體運動事實上都不適合我內向、保守、無爭的性格。說到自發性的運動，我只跑步。

我喜歡移動，移動使我平靜，沒有太多欲念的侵擾：可以看最多風景，最沒有自己。常常有什麼稍微強韌的東西就是在那樣獨處的時間中建立起來的。於是，走路、慢跑、登山、旅行，這些活動的過程讓我既高昂又平靜：一種穩定的豐沛和自由的品質。然而，我卻沒有因此成為一位旅人、登山客或跑者。

快要結束學生生涯之際，一日早晨，我獨自沿著淡水河畔的黃金水岸自行車道，自竹圍漫步至淡水，看觀音山那麼靠近，溼地上的水鳥向左望去那麼專注。淡水城區人稀，我在河畔覓地而坐，喝保溫瓶的咖啡，吃麵包三兩片。所謂「行止坐臥」，專注的走，專注的坐。我忽然覺得，關於靈魂的改變，雖然我尚不得要領，但內在的力量，我想發現它。關於紀律，我知道的太多，實踐的太少。我突然想維持一項訓練，在黎明的微光中聆聽自己的呼吸而喜樂，如同自己曾在巨大的圖書館中化身凝鍊的隱士，一身細密專注如鋒利的刀具研磨每一顆咖啡豆而散發悠然芬芳。我想讓紀律成為我的裝備，想成為孤獨裡有一股力量的人：我想成為一名跑者。

於是，我開始維持日常性的慢跑。每天傍晚換上跑鞋和慢跑服至新店溪畔慢跑，細心感受姿勢、平衡和身心的變化節奏，不斷向前試探可能的極限，拉長公里、加快腳程，像是一場與力量的承諾。從5公里到8公里，到11公里21公里，感覺身體的肌肉日漸壯大起來，心裡則有一種安定。

慢跑是最獨靜無波瀾、平凡無奇卻值得珍惜的時光。一種獨立的自由，或者，一種獨立與自由相生的原始狀態是慢跑啟示我的。我想這才是使我產生「全心全意地來跑步吧」的心情的原因：一份對活著的原始狀態的體驗，一種無為而為。慢跑使我自由，有一種靠近禪修的東西在裡頭。慢跑這件事逐漸在我心中和生活中變得理所當然，就像爵士樂、就像每天背起樂器走進琴房練習。我的人生轉換了這麼多頻道，這麼多由「徒勞」所建立起來的理想中，它們卻真誠、安靜地逕自確立了下來。我聽到心裡傳來的聲音說：「沒錯，這就是我要的。」

慢跑，讓人離自己的身體和心那麼近。一週跑超過60公里的人生，我想會有些不一樣：比較知道耐心是什麼，比較知道那些在腦子裡來來去去的思緒；比較知道風景、勞動和專注；知道休息與再出發的意思；知道肉體和心靈的分異與合一；知道接近自律和力量的渴望。我知道慢跑並不能保證什麼，正如學習成為戰士並不保證讓人成為一名優秀的戰士。但我想多知道一點，多靠近一點。我，是一位幸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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