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愛山人的魔幻寫實!赤心巔峰看見中央山脈的臉 那些山教會我們的事
我是一個紀錄片導演,大部分上山的理由,是為了拍攝生態走進步道。其實都走不遠,因為林道有太豐富的生態可以拍攝,往往一開機,觀察記錄,就是一整天。但我知道山的深處,就是中央山脈的主稜。這條綿延的山徑,到底是怎麼樣的面貌?直到《赤心巔峰》的紀錄片啟動,我才有機會透過攝影鏡頭更專注於拍攝中央山脈的臉、他的肌理、輪廓、大氣現象,還有人的故事。
大自然巧奪天工的面容
來點科普吧:
在地質學家的眼中,台灣島是地表上年輕的島嶼之一,活潑與不穩定是台灣高山的特色,這也意味著包容一切可能發生的事。
多變是台灣高山的常態,面對著巨大氣候系統──太平洋,每年吸飽溫暖海水的超級颱風,總是來勢洶洶向西前行,為的就是會會這堵超過三百公里長的巨大山牆──中央山脈。就像是與大神對峙般,這也注定中央山脈龐大的軀體,千百年來得不斷接受各種氣候的擾動與影響。
高山植物提供了一些線索。
原本高大的玉山圓柏喬木,也得蜿蜒匍匐,放棄自尊,才能在稜線上生存下來。箭竹以及其彈性、可撓的身軀,在稜線岩盤上低調的生根蔓延,才得以稱霸高山。這就是台灣高海拔光景,想要一窺山色美景的登山人,要向這些野性的生命學習。如不以謙卑的姿態入山,很難在高山「待久一點」、「走遠一點」。
這嚴峻難以生存的三千公尺海拔山地,卻又被稱為諸神的花園。其實詩人美麗的讚美,揭露了高山殘酷的事實,「爭奇鬥豔,只為存活」。為了搶奪高山短暫溫暖的氣息,花草只能拒絕低調,以又紅、又紫、又黃的鮮豔色彩,吸引高山少之又少的昆蟲幫助授粉、繁衍後代。美麗、鮮豔、又短暫的生命、搭配山風雲霧、各種大氣景觀,高山迷人之處,吸引著登山客躍躍欲試。
謎樣臉龐,多樣書寫
這次《赤心巔峰》一書,除了紀實性的呈現古明政與周青兩人,如何完成八天半的中央山脈縱走挑戰外,我與商周出版的夥伴,一同討論出以不同世代的山岳家、文學家、古道作家、原住民作家,搭配中央山脈北一段、北二段、北三段、南三段、南二段、南一段,由北而南的山徑,試圖勾勒中央山脈不同角度的臉龐,透過書寫者不同的視角、不同的時空背景,以多樣的創作風格,讓同一條百年山徑,呈現出多彩的光譜。
北一段:愛山人的魔幻寫實
擅長魔幻寫實的高翊峰,透過科幻的想像,將時空與歷史模糊,以小說形式,創造出戰後倖存的爆破大隊T少校,投入高山測繪員工作的故事。猶如士郎正宗的《攻殼機動隊》人物一般,藉由義骸與電子腦,這半機器人的高山測繪員T少校,以精準科學的數值,帶領讀者從勝光登山口登上南湖圈谷中央山脈北一段的故事,相當精彩。
透過科幻小說形式,為山岳書寫帶來新的文字趣味與力量。神來一筆的是,電腦殘存的人類記憶裡,勾勒出一段高山救援任務,與救災倫理的省思。愛山人是熱血的,即使你的身體已成為冰冷堅實的機器,「山」依然能觸動T少校生命記憶深處珍藏的一段暖暖回憶。
北二段:翻越青春與成長,山教會我們許多事
北二段接力的是林廷芳董事長,他不僅是一位成功的實業家,更是從年少就解鎖百岳的資深山岳人。作者是從救國團到大學登山社「訓練系統」所養成的山岳精英,藉由縝密的規劃與團隊行動,完成無數百岳縱走攀登,並熱心參與山林教育服務。
透過他溫暖的筆觸,像懷舊電影一樣,把讀者拉進五十年前的台灣山林。文字鋪展如浮光掠影般,將當時的山林樣貌:軍卡車、林業伐木車、軍用夾克、救國團山地訓練等……,喚起許多人的記憶。在當時登山背包的背負系統還不普及,輕量化也還未問世的年代,大家都負重三十公斤上山,探索的熱情與青春汗水的氣息,透過文字,依稀還迴盪在北二段的群山雲海中。
跟著作者的北二段,我們翻越了年少輕狂的青春,經歷台灣經濟的成長,登山者們有了家庭、事業,身體、心理也產生了變化。高山依舊,只是隨著歲月,「山」映畫在我們心中的樣子,對應了我們生命長河中不同的處境。「山」教會我們的事,正是如此。最後唯一不變的,還是那一份對高山渴慕的初心。
北三段:在古道上,與歷史人文交會
如果時光刻度調回到百年前的光景,中央山脈他會是什麼容貌呢。
北三段由金尚德執筆,以歷史與人文的十字路口來書寫北三段。我認識金大哥已有十五年,當時Discovery 頻道企劃「謎樣台灣」系列節目,呈現台灣與世界歷史碰撞的故事。
我們拍攝團隊以金尚德多年踏查太魯閣戰爭的任務,開啟花東百年的人文歷史探索。太魯閣峽谷有兩種古老的靈魂,一個是守護Gaya 祖靈的太魯閣族,一個是誓死效忠日本天皇的神風特攻隊,歷史讓這不該碰撞在一起的事,就這麼戲劇的衝撞在一起。十六世紀的大航海時期,開啟了殖民時代與帝國主義興起,帝國的槍砲對抗原住民的獵刀,十八世紀末也在台灣上演。這些故事,都封存在台灣中級山岳與高山古道稜線中。
我相信石頭會說話,金尚德師承古道專家楊南郡老師,透過他們的踏查,陸續揭露百年來發生在中央山脈北三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風葬的歷史,山谷的風還是依稀低聲傳講,指引那些為著歷史真相上山的學者,翻找出埋藏在中央山脈裡的先民故事。
南三段:走進島嶼的心臟地帶
深邃複雜的南三段,就找雪羊來寫吧。
那時是這樣想的,而這位小老弟,也真的一口答應了。真是好江湖義氣。
有著學院森林系的知識,又加上新聞研究所紀實報導的訓練,雪羊從關門古道研究出發,如輻射擴散式的把整個「中央山脈大南三段」梳理的相當完整,可以說是台灣少數能透徹記錄南三段的人,因為體力、時間、路線,都需要極大的付出。畢盡這裡是台灣島嶼的最深處,屬於心臟地區,難怪他能寫的痛徹心扉(我指的是他的研究所論文)。如果想「看透」台灣,你必須認識南三段,就從雪羊這篇開始吧。
南二段:神話、獵人、古戰場
南二段由布農作家沙力浪執筆,南二段不但是布農族重要的傳統領域,也鄰近玉山群峰,其中八通關古道東西貫穿,更是日軍與布農族的古戰場所在。
沙力浪從「為何要上山」的提問,開展出他追尋部落歷史、跟著兄長回到自己的傳統領域。沙力浪走出他「霧裡的山」,遇見自己的歷史,還有南二段那些群山起初的名字。他的文章字句,如同布農傳統織布機一般,把族人的獵徑、遷移路線、古戰場、傳統領域、山名、神話,橫縱交錯在一起,編織出一幅瑰麗的布農族與南二段的故事。
南一段:不是冒險,而是緩慢探索
南一段是中央山脈的最南端,當南橫公路再度開放後,成為近年登山的熱門選項。山女孩與Mao 是我一直關注的山岳書寫部落客,邀稿時山女孩告訴我,南一段他們要以極度緩慢的方式來體驗,我非常的期待。
由於南一段是單面山地形,所以向西展望,腳下盡是崩塌受侵蝕的危崖,而陵線東面則是舒緩的高山草原與森林。這反差的地景面貌,讓腳前的山徑顯的不凡與傳奇。
南一段是全段處於北回歸線以南的山徑,陽光、水氣、溫度以及日夜溫差,與中央山脈北段有著不一樣的感受,植被也出現變化。缺乏水源的山徑、炎熱焦烤的箭竹草原土徑、夜晚光透的銀河天際,在山女孩的女性書寫中,高山不是冒險,它是心靈探索,而身旁的夥伴才是她最珍視的旅途風景。
屬於自己的一段山
最後,每一個人都有一段對於山的深刻記憶與故事。
「赤心巔峰」啟動的第一年,九月最後一天的清晨,父親在睡夢中安詳離世,享壽八十八歲。父親在南京通信兵學校跟著最後一批軍隊來到台灣。當時他還是一個學兵。中美斷交,父親在美國受電子通信訓的任務中斷,難得「留美」的他,幾個月就回到台灣。他成了通信軍官。
告別式後,我與家人一起協助整理父親的遺物。父親有一個非常舊式鐵衣櫃,像個直立斑剝的冰箱一樣,裡面有他軍職時授勳的獎章、在美國受通信訓的照片。他熱愛拍照,留下許多受潮的35mm底片,這些照片中有不少民國四十幾年的城市街道。我知道有了我們這五個小孩以後,他就把他的青春記憶都鎖在這鐵衣櫃中了。
鐵櫃中有一件非常厚長的軍用大棉襖,這讓我回想起與父親的一段記憶。合歡山曾經有一個國軍通訊基地,父親就在那裡任職服務。我對小時候父親的印象相當模糊,因為他總是在合歡山通訊基地值班,很久才能回家一次,透過父親的照片,我的兒少回憶才被喚起。
有一次我開車帶他遊歷合歡山武嶺時,他告訴我,當時公路局的車子因天候關係沒辦法上山,因此遇到放假、任務換班,或是我們小孩生病時,他總是孤身一人走在台十四甲線。有時甚至夜奔山路,從合歡山走到霧社部落下山,為的就是趕往台中八○三醫院,探望在病床的孩子。
父親年輕軍職歲月,常駐台灣高山,他喜愛花草,他懂山,總是謙虛待人,並以「謙遜」為我們的家訓,以「基督信仰」為我們的至寶至今。
我以《赤心巔峰》一書,紀念天國的他。
第一章 劇烈跳動的心,滿懷希望的勁
北一段(三十六 公里):勝光起登→審馬陣山→南湖北山→南湖東峰→南湖大山→南湖南峰→巴巴山→巴巴南稜→中央尖東峰→中央尖山→中央尖西峰→大石頭營地。
北二段(三十五 公里):大石頭營地起登→甘薯峰→無明山→鈴鳴山→畢祿山→大禹嶺→石門山→滑雪山莊
要走最正統的路
「呼──呼──呼──」,深夜裡的高山,除了蟲鳴或偶有幾隻領角鴞從遠處呼喚,此刻的聲音,只剩下規律的喘息聲,以及雙腳踏在山徑上的紮實回響。
越野好手古明政、周青以及攝影師陳鵬中,在黝暗山林中,快速地往前行進。
在黑夜裡行進,視線僅止於頭燈所照射出來的前方一小片圓,但絲毫不影響兩人的步伐。這段路他們走了至少四次,且幾乎都是在極度惡劣的氣候下進行。
上路沒多久,古大哥隨口問了周青此刻的心情。
「很複雜欸,一方面看到天氣很好,覺得應該會滿好走,算是有自信;但另一方面,想到要走這麼多天,心裡面還是滿怕的。」周青一邊喘氣一邊說。
「你也是怕受傷或是意外吧?不然應該都沒問題的,除了巴巴山南稜。你還記得我們上次來走的時候嗎?」
憶起規劃之初,當時考量一般北一段縱走路線是先下切至中央尖溪,再上中央尖山。但古大哥的想法是,要走最正統、最完整的中央山脈主脊線。
「當然記得啊!規劃的時候你說要從巴巴山南稜接過去中央尖山,我本來想說沒什麼,結果實際走了才知道有多難走。」
踩在柔軟的松針上,頭燈隨著快速的步伐上下晃動,古大哥喘著氣苦笑:「是啊,那一段真的很不好走,因為沒有人在走,所以幾乎沒有路跡。但我相信我們有成功過一次,也綁過布條,今天應該會很順利。」
二〇二二年十月一日凌晨十二點,為期十天,名為「赤心巔峰」的中央山脈大縱走計畫,就從勝光登山口正式開始。
宛如希望的光
或許是興奮的情緒使然,腎上腺素使兩人愈走愈快,甚至開始跑起來。
兩人與攝影師快速地撿了審馬陣山頭,再以越野跑姿態跑過審馬陣大草原,接著上了南湖北山。此時已可見天空露出魚肚白,兩人繼續以飛快的腳程邁向南湖東峰。
「是古大哥跟周青嗎?」兩人抵達南湖東峰時,一群山友語帶好奇地問。兩人微笑點點頭。
這時,一道曙光猛然自遠方山頭竄出,黃澄澄的光暈瞬間渲染了山稜線。在陌生山友的祝福聲中,周青似乎感覺到有一股能量湧上,消去了出發前的不安;古大哥則望向那溫暖的光,心中默想:「這光就好像我的燈塔,指引我前進。接下來再數八、九顆太陽,應該就能完成挑戰了。」
與山友互相鼓勵後,兩人持續往南湖大山推進,並在南湖大山山頂與地面人員第一次聯繫。接著很快來到巴巴山南稜。
「周青,你可以嗎?」
「嗯,我沒問題。」
巴巴山南稜通往中央尖東峰的路,是相當少數山友會挑戰的路線。不僅路跡難尋,且地形破碎,相當不好走。有些路段還是裸露感極強的山稜線,對於懼高的周青而言,是相當大的挑戰。
「都有走過了,今天天氣好,一定沒問題的。」周青在心中暗自給自己打氣。
仔細跟尋軌跡,穿過比人高的箭竹林,謹慎且小心通過已被風化的裸岩,一行人比想像中順利地通過巴巴山南稜,來到中央尖東峰。
經過兩人對北一段最不放心的路段後,接著腳步又輕快起來。一行人上了中央尖山、中央尖西峰。比原訂時間提早不少抵達第一晚過夜營地──大石頭營地。
正在營地煮熱開水的補給團隊,看到古大哥與周青時,興奮地高喊:「他們到了!他們到了!」說著隨即泡好薑茶、煮了熱湯給剛抵達營地的一行人暖和身子。
接著補給團隊詢問:「古大哥,明天早餐就照原訂時間準備嗎?」「對,麻煩你們了。」「不麻煩啦!古大哥跟周青準備一下,我們要開飯了。」古大哥與周青趕忙回了謝謝,周青則一邊按摩有點紅腫的雙腳。
疼痛乍現
第二天行程一樣是在凌晨十二點開始,一行人在大石頭營地吃著補給團隊準備的泡麵當作早餐。
快速吃完早餐、打包好行李,兩人與攝影師便接著動身開始第二日的行程。
「等一下畢祿、鈴鳴那一段,你會發現比我們上次來走時好走很多。」啟程沒多久,古大哥突然開口說。
「我知道你跟總召仁豪一起上來綁布條,還有簡單清理路線。」
「對啊,那時你在歐洲比賽,都不知道我跟仁豪兩個人一起上來有多辛苦,路徑超級難找,我們還有加強綁布條。」
周青聽了沒多說什麼,倒是回想起先前跟古大哥一起到北一段、北二段演練的情景。
「那你記得我們之前來,背重裝,還下雨,想說北一、北二段要兩天走出去,結果半途迫降,搞了三天才出去。」
「喔,對啊,所以我才建議,真的要用最快速度走完的話,勢必得輕裝,然後找人幫忙補給。」
周青聽完古大哥的回答,心裡想著,當初在淒風苦雨之中,不斷撥開箭竹,又要小心兩旁的刺柏,心中只有一個想法:我為什麼要在這邊受苦?
當他這樣想著時,天色漸亮,他不禁欣慰,幸好今天不必再遭遇一次那樣的情境。
兩人迅速通過甘薯峰、無明山、鈴鳴山,進入通往畢祿山相當難走的一段路。周青原本抱持著可能要找路、撥草、閃刺柏的狀況,結果這天竟然比他預料的更順利。沿途清楚的布條,加上稍微整理過的路徑,讓團隊的行動變得格外順暢。他暗自感激古大哥先前的努力。
通過最困難的路段後,團隊坐下來小憩,周青隨即將鞋子脫掉,徒手按摩雙腳。
「腳還好嗎?」攝影師鵬中關心地問道。
「沒事,按一下就好了。」
周青一邊按摩腳,一邊想起大學時,患了盲腸炎將近一星期而不自知,還忍痛去跑馬拉松,結果引發腹膜炎,差點一命嗚呼。他苦笑了一下,心想幸好不是在山上發生盲腸炎。隨即將鞋子穿上,趕上已經準備啟程的古大哥。
暫時人間
第二天晚上的補給點設定在合歡山松雪樓,兩人與攝影師提早一個小時抵達,上來迎接古大哥與周青的工作人員,好奇問他倆,怎麼有辦法提早到?
「因為我們沒有去撿合歡主峰跟東峰啦,我看周青拇指外翻都磨破皮了,今天還是早點休息比較好。」
隨隊醫師同時也是補給人員的李俊昌醫師隨即替周青審視。「你腳都這樣了,還有辦法走?」
周青苦笑了兩聲:「還行啦!有機會我就坐下來揉揉腳,就又能再走了。」
不知是疲勞過頭,還是這一晚的心情波動較大,周青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他看了一眼手錶,時間已快八點。眼看十點又要起床準備,他打開頭燈夜間紅光模式,翻找他的隨身包包。然後他拿出一顆助眠的藥丸,配一點水,咕嚕咕嚕吞下肚。
他心想,要是今晚睡不著,明天就完蛋了。隔天的北三段是這次中央山脈大縱走挑戰中距離最長的一段,沒有足夠睡眠,就等於沒有充足體力。他躺回睡袋,閉上眼睛努力感受睡意。
睡魔並未立刻來臨,但一股隱約的不安,如同夜裡的魔鬼向他緩緩靠近。
責任編輯:Eulla
*運動好書,盡在運動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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