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自己的光 - 從集點換鍋到集點換百麥的主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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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自己的光
20歲那年腦瘤,我沒有休學,出加護病房沒幾天就繼續學業+輔系畢業,還考取清大碩士班;30歲那年不孕,我沒有放棄,中西醫齊下生了一對子女,就只為了高齡公婆、獨子老公膝下無子;45歲乳癌,我沒有沮喪,也絕不會向命運低頭........
從集點換鍋到集點換百麥的主婦人生
時間跳到2016年,我認識了一群神人,去聽了一場名為「越野殿堂UTMB環白朗峰」的分享會。那時的我完全無法想像,170公里到底有多長?我連5公里都跑不完!爬升一萬公尺是什麼概念?連我家後山軍艦岩或台北市最高峰七星山有多高都搞不清楚,別說登頂,可能連半山腰都到不了。
整場分享會講了什麼我幾乎沒印象,只記得一句話:「要集滿三場100K賽事,才有資格抽UTMB。」那時正流行小七集點換玩具給小孩、換鍋具給主婦,集點這件事我好像可以!從那天起,開啟了另一種「主婦集點人生」,沒想到我居然是天生集點高手,2017年我就湊到了兩場100K。
那個年代的國內怎麼可能有什麼越野百麥賽事,百K賽事也是屈指可數少得可憐,正想去國外收集點數時,2018年居然舉辦了靠北越野的一大台柱棲蘭100。但跑完後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場比起前兩場也輕鬆太多了吧?果不其然,成績送審後因爬升不夠,原本的5點掉漆變成4點。一心一意想去法國UTMB,最後去了西班牙世界盃;比賽的事沒什麼人在關注,反而在巴塞隆納海邊玩的比基尼照成了按讚率最高的一張🤪
終於2019年,我湊齊了三場百K可以抽籤了,但 — 沒中籤。不過命運還是開了另一扇窗,有廠商願意贊助,我就這樣真的去了法國,踏上UTMB的夢幻殿堂。順道帶著家人走訪霞慕尼、搭冰河列車、探冰洞、登南針峰、賞冰川、走日內瓦、順遊40幾度的杜拜。後來有人問我,怎麼會沒完賽?我開玩笑說:也許是旅程規劃太豐富,把力氣都花完了吧。
接著疫情來了,點數眼看2022年就要到期,我心想,反正不抽白不抽,那一年,幸運終於降臨,我抽中了UTMB。正值大家還不太敢出國、還需要隔離的時期,我買到了1萬8土耳其航空的歐洲來回機票,帶著全村的祝福,我成了那個「全村的希望」。
這次不敢再排太累的行程,只搭纜車上雪朗峰、搭船Interlaken遊湖。也許正是因為學會放慢腳步,不知不覺,我走著走著,就完賽了。
大家以為,主婦的集點人生應該就此畫下句點了吧?
老實說,我也這麼以為。
直到回國後,有位神人朋友淡淡地說:「你知道UTMB只是硬石100的集點賽嗎?」
什麼?我這幾年翻山越嶺,風雨無阻,才終於湊齊三場百K完成UTMB,結果 — 這只是個開始?
我崩潰大喊:「不要再跟我講什麼集點賽了好嗎!」
不過,故事總有續集。
主婦集點人生 part 2 為什麼會開啟,就等我介紹完這場比賽再說吧。
硬石100(Hardrock 100)是一場在美國科羅拉多州舉辦的比賽,光聽名字就覺得很硬。全程170公里,累積爬升超過一萬多公尺,限時48小時,總共要爬上13座高山,平均海拔3,700公尺,最高點是海拔4,300公尺的Handies Peak。
這場從1992年舉辦至今已有30屆,但 — 至今還沒有台灣人完賽過。
這賽道已經夠難了,更難的,是抽籤。
台灣有不少越野跑前輩,抽了多年都抽不到,每年的籤數是以「2的N次方」累積,也就是你抽越多次,中籤機率會倍增,但 — 即使如此,大多數人還是陪榜多年。
為什麼?因為一年只有146個名額,以前僅約三成(約43人)是開放給沒跑過的跑者。以每年籤數大約3萬支來算,那第一年的中籤率只有0.1x%……根本中樂透。
那我為什麼還要踏入這條看似不歸路的「集點」?
一切,都是天意。
疫情之後,硬石100的抽籤制度做了兩項重大改變:
1. 把參加過與沒參加過的名額比例,從 7:3 改成 5:5 (註:現在又改成6:4),新跑者中籤率提高了兩成。
2. 增加女性保障名額 — 報名中有幾%的女性參加抽籤,就要抽出幾%的女性參賽。
這不是天意,什麼才是天意?
但……就算是天意,UTMB那5%的籤我都沒中,這種0.1x%的,我怎麼可能會中?!
集點人生 part 2 開始找尋硬石100的資格賽時,我才發現,它根本不歡迎新手。
賽道要夠硬、夠陡、天氣要夠極端,才有資格成為它的抽籤門票。全世界符合資格的比賽大約只有30場左右,還要扣掉硬石100本身也是自己的資格賽這件事……
後來我在官網上看到:離台灣很近的Mt.FUJI 100 (aka UTMF) 是資格賽!
說走就走,我跑去日本,來了趟橫濱坐車一日遊、箱根三日券坐火車坐船之旅,走著走著,竟然也讓我完賽了。
拿到資格後才發現 — 原來硬石100的資格效期是2年,那我幹嘛連續2年來集點啊😮💨
只好安慰自己:「早買早享受!」因為那年UTMF除了商標問題被UTMB集團逼得改名,也被硬石100踢出資格賽清單外……
而我,幸運撿到UTMF的最後硬石100資格,效期2年🤩
第三年,我的籤數累積到2的2次方還是沒中籤,2025勢必要再集一場硬石100的資格賽了。
第一個選項,大不了……再跑一次UTMB,畢竟我有「跑石」資格可抽,但就算抽中,想到又要再花一大筆錢飛去歐洲,真的很傷荷包哭哭。
第二個選項,原本的UTMF — 已經被踢出資格賽行列,直接宣告出局。
第三個選項,是全新的日本賽事 — 琵琶湖越野賽,雖然風景動人,但難度偏硬,對完賽也沒有太大把握。
正當我傷腦筋到不行時,果然,越野圈除了神人多,貴人也很多。
剛好看到易霖在分享他學生辦的活動:「Mastercard × 東京馬訓練營」。這場活動除了東京馬拉松名額免抽籤、免報名費,還送你一套衣服帽子外加12堂紮實訓練課程。
吸引我去徵選的想法是:很多跑越野的人都說什麼「柏油不耐症」,但我觀察那些越野跑得好的人,幾乎全馬都是相當快的成績。
我心想,也許透過一段科學化訓練,不只可以強化路跑實力,也能進一步提升越野的跑動力。
抱著這個想法,我報了名,也經歷了一關又一關的海選、筆試、面試 — 最後,幸運徵選上了!
確定有這三個月的紮實訓練行程後,如果這樣能讓我在東京馬破PB,說不定也能幫我跑好下一場百麥?
東京馬在3月初,我一查硬石100的資格賽,居然有一場三月第三週在紐西蘭的 Northburn 100比賽。這是不是……天意?(拜託不要再唱)
報名完Northburn 100後,我的人生正式進入可怕的訓練營模式。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跑班 — 每天一睜開眼迎接我的是課表課表課表,有LT、Long Run、VO2、Tempo Run、還有Double Run,每個月月跑量都是超過200多K。而支持我撐過這三個月的,是每週一、五的「按摩放鬆日」🤣
是的。運動要走得長遠,恢復就要跟訓練一樣認真。
訓練雖苦,但時間過得飛快。終於迎來百麥前的暖身場——東京馬拉松。
賽前一週,我們就飛去東京,每天泰神教練群也都陪我們跑課表、一起比賽,連攝影跟記錄團隊都跟來東京了!教練會細心教我們:補給要怎麼補、水要怎麼喝,甚至連幾公里該吃什麼都有精密計畫。教練名言:訓練時做的到,妳比賽也一定做的到!
果然大家都輕鬆愜意完成,最後我還小破自己PB,訓練營在賽後當晚還很大器在高級的凱悅飯店舉辦慶功宴,不只跑步跑得很有感,連Ending都讓人感動😍
我覺得東京馬的這段旅程,不只是一場賽事,更像是重新認識跑步、認識自己的過程。
東京馬吃吃喝喝玩了兩個禮拜,終於要面對紐西蘭這場集點賽事了.......
關於Northburn 100 行前準備:
由於是第一次去紐西蘭,所以行前做了很多功課,紐西蘭主要分為南島跟北島,而這場 Northburn 100 則辦在距離南島皇后鎮約60公里的Cromwell — 一個以水果聞名的小鎮,住著水果奶奶(並沒有!)
跑旅首要之務搞定機票:台灣沒有直飛皇后鎮的航班,選擇先飛北島的奧克蘭玩一玩,再飛南島的皇后鎮。
第二、訂住宿:紐西蘭住宿選擇多元,這部分倒是輕鬆搞定。
第三、交通怎麼辦?不自駕要怎麼玩紐西蘭?奧克蘭跟皇后鎮市區都可以步行,遠一點可以訂一日遊,但怎麼去比賽地點?研究了一下有InterCity巴士,但每天只有一班,而且時間對不上賽事行程,最後決定報名主辦單位的賽事包套服務,超級省事:
「禮拜五從皇后鎮機場接到會場報到、參加賽前說明會、回民宿吃晚餐、隔天早餐後載去起點、比完賽接回民宿、禮拜一載去頒獎會場、最後載回皇后鎮機場。」這樣四天三夜、食宿交通全包只要600紐幣(約台幣1萬1左右),如果只跑一圈50公里的人住好住滿,在高消費的紐西蘭更是CP值破表!
第四、辦簽證:台灣人入境紐西蘭免簽證,但要事先申請電子旅行授權,網頁版23紐幣,App版比較便宜只要17紐幣。另外還需繳納100紐幣的旅遊保育捐。
第五、保旅平險:雖說紐西蘭醫療不算貴,但飛機取消有讓我拿到一點補償。
第六、英文財力證明備用:結果我職業寫runner海關馬上放行🤪
第七、紐西蘭入境要求超嚴格,像感冒藥、止痛藥最好附上英文處方籤,包裝要完整;補給品最好有英文成分表。最重要的是嚴禁帶泥土和種子入境,行前一定要把鞋子、登山杖和所有裝備洗乾淨!
比賽裝備問我一律建議背身上🤪 這場百麥的強制裝備如下:
背包、頭燈+備用電池、雨衣(斗篷也行)、保暖長袖、保暖中層、長褲(不能是壓縮褲,雨褲可)、保暖帽(不能是頭巾或頭帶)、保暖手套、露宿袋(不是求生毯喔)、食物、水2公升以上、反光條
特別感謝好友友情提供商務艙機票,讓我賽前一路吃好睡好,也順便賽前肝醣超補(?!
一路順利抵達皇后鎮機場跟民宿主人Stacy會合啦,這次含我總共有八位跑友參加賽事包套,住進有四間雙人房的民宿,只有一間是有超舒服King size大床的套房,Stacy說這間房優先給跑百麥的人——結果六位跑百麥,只有我一位女生,於是我最幸運獲得一夜好眠。更幸運的是我初次挑戰就成功,民宿跑百麥六位裡有兩位是第二年來復仇才完賽,有三位沒完賽。
除了過海關要英檢,在民宿這幾天也是我的破英文大考驗,先是一位跑友來跟我打招呼:「Hi, I'm Kirk Bake.」
我:Cook?(Cook不是剛好配Bake?)
他又重複一次:「Kirk.」
我:Coke?
Kirk:......(不想再跟我聊下去了)
另一位跑友Geoffrey問我來自哪,我說「Taiwan」,回問他來自哪?他說:「Oz。」
Oz?Oz是哪國?我滿臉問號。(好友解答是澳洲)
總之,我的民宿生活就是在聽不懂紐西蘭英文、靠澳洲人用英文「翻譯」紐西蘭的英文中渡過。(請問紐澳英文是有差嗎?)
至於賽前說明會也是全英文,破英文的我也只能不斷腦補,比如主辦說:
“For number ones – just pop behind a large rock. For number towes – please go behind a large rock – lift up a smaller rock – do business then replace the rock…”
我腦中自動解讀成歐洲步道編號:走到1號步道要躲在大石頭後,2號步道要撿小石頭?!結果原來是在教我們如何在山上「無痕大解放」……
報到會場是個不大的帳篷,是起點、是終點、是補給站、也是轉換站all in one,賣UD背包、賣Topo跑鞋(巨人Winn愛牌)、賣Injiji襪子、賣太陽眼鏡也是all in one在同一攤。
報到流程是 — 先把所有強制裝備全部攤在桌上,由志工一樣一樣逐項嚴格檢查,不像大賽只抽查幾項,確認過才能領號碼布。
最後真的也只會領到一張號碼布🤣 報名費用高達660紐幣(還好早鳥480),沒有參賽禮、沒有賽事衣、沒有晶片、沒有補給、沒有關門時間(只有總限時48小時),更沒有掃把!
轉換袋?也沒有!幸好我已不是百麥新手,隨身自帶轉換袋、環保杯、環保碗筷!
有沒有覺得台灣賽事真的都是虧錢的佛心主辦🙇
比賽地點在Northburn Station,我一直以為那是一個車站,直到跑完才知道這「Station」原來是個被隱身在風之谷裡的私人農場 — 一個把人丟進迷宮再關上門的地方。
賽前還信心滿滿地看完官方影片的路況:產業道路嘛,簡單好跑,依序跑完三圈路線,對我這種迷路體質來說應該沒有問題。
天真,是這場冒險的第一步。主辦原意就不是讓你輕鬆完賽,而是讓你像掉進《飢餓遊戲》一樣靠求生本能跑出去,連gpx都沒有提供,據說是「希望大家有冒險感」,後來有選手提出,才在賽前幾天釋出gpx,一打開我差點沒暈倒:路線根本錯綜複雜,怎麼還沒開始跑我就有迷路的預感😮💨
禮拜六一早6點起跑,主辦建議不要在5:30前到,我們睡飽吃飽才從民宿出來,一到會場放了兩個轉換袋就差不多要起跑了,42、50、100公里、100麥組別同時出發,出發沒多久為了拍夢幻的紫色天空一下就跟不上人了,這邊連走路的外國阿嬤上坡都可以輕鬆海放我,只好一路一人獨推。
天色慢慢亮了,紐西蘭的秋天近八點才會天亮。然後,北方的天空燒了起來 — 雲彩的顏色真像起火般絢爛,那瞬間我恍然大悟:「這就是Northburn名字的由來嗎?」
第一圈前五公里還算溫和,像是讓你熱身一下再把你推下地獄。接著便開始沿著山脊走,一直要到15公里才有第一個水站,離開水站後會沿著柵欄走大約4 公里 — 大部分路段都是陡上,每隔 100 公尺左右就有橘黃色布條標記。但現在紐西蘭是入秋季節,整片山丘都在轉橘變黃,橘黃色布條與植物幾乎融為一體,超難辨識,結果我就一路錯跟橘黃植物到懸崖邊,來來回回確認多次,正想說路線該不會是要跳下去吧?(昨天說明會依稀有聽到Jump?)還好眼睛餘光一瞥看到山下路徑有跑者,這才發現指示已從橘色布條改成粉色細棍,趕緊折返回正路。
脫離懸崖區之後,迎接我的是地獄關卡第二章:滿山滿谷的多刺植物叢。這些植物多惡名昭彰,是用血知道的。看起來跟普通雜草沒什麼兩樣,卻葉子鋒利、刺如鐵絲,只要你稍有大意,它就會毫不留情地在你身上劃傷,走過之後,我的雙腿滿是傷痕、還滲著血而不自知。
爬上一些山坡,再度沿著柵欄前行。這段路上的標示像變臉一樣又變了 — 粉紅細棍一下子變回橘色膠帶,橘色膠帶又神秘消失,只剩風聲與懷疑。途中不斷攀越或鑽過各種農場柵欄,對高個子當地人來說當然可以輕鬆跨過,但我這種外國哈比人,多希望現場有恨天高可以踩上,還要擔心抬腿角度腳會不會突然抽筋,選擇鑽過柵欄時還得確認有沒有電流,或是要小心衣服不要被鐵絲勾破GG。
再次踏進多刺植物叢,這次我學聰明了,左閃右躲總算安全通過。接下來進入傳說中的「苔蘚彈跳區」— 那畫面真的像進了某種精靈異世界。地上鋪著顏色各異的苔蘚,有的踩起來軟軟的像棉花糖,有的彈得你險些飛起來,原來顏色深淺各自代表不同程度的彈跳力,活像跑在一個大型但不同彈力區塊的彈跳床,我小心翼翼地測試每一步,深怕一不小心彈起來飛出去掉進溪溝裡。
這段開闊地帶小小粉色細棍實在很不顯眼,我一路靠著遠方攝影師穿著顯眼的大紅色外套才沒讓我迷失方向。一過了攝影師差點又要迷走時,看見民宿跑友顯眼的大紅色背包,他也叫 Rich,跟我老公同名。我就這樣一路追著「不是我老公的Rich」,總算順利到了25公里的補站。
這個補站只有水、tailwind、能量棒,跟所剩不多的洋芋片,沒有熱湯、沒有咖啡,我把僅剩的洋芋片嗑光,再繼續追著「不是我老公的Rich」,沒想到被我追過後他就爆掉了,後來沒完賽。冒險,總是會失去一些戰友。
拉爆不是我老公的Rich後,他還拍下被海放的照片(請放大1000倍可以看到我的背影)
接著命運輪到我。在一段好跑的碎石下坡我不小心翻了腳刀痛到不行,站在30公里那裡,望著還有130多公里的路究竟該如何完成?咬牙撐著雙杖,一拐一拐走回會場,完成第一圈 — 50公里,用了9小時31分。
這只是開始。
一回到轉換站帳篷,正值下午最悶熱的時候,整個人渴得像沙漠裡的仙人掌。結果就看到同民宿的跑友Fabiano,拿出放在自備保冰袋的冰可樂。果然是去年沒完賽、今年來復仇的老鳥。看得我口水直流,便厚著臉皮、拿著環保杯、用著破英文過去要一點。Fabiano人超好,阿莎力地倒給我一大杯,真是 — 比賽配冰可樂,這才叫人生啊!
(結果他今年又沒完賽QQ)
拉了兩張椅子,一張坐人,一張拿來泡粥。大會有提供熱水,我有自備東京馬時特地去買的乾燥粥。簡單吃完,把背包裡的補給、麵包、乾糧補滿,補滿水,擦個身體就出發了。才跑9個半小時而已,沒換衣服也沒換鞋子就上路了。
第二圈是60公里,一開始就是14公里的連續陡上,比賽前實在太小看這邊的山,想說最高才1650公尺,大概才比後花園陽明山高一點嘛,結果紐西蘭山上居然沒有樹!沒有樹!沒有樹!這件事讓我很驚訝所以要講三次,沒樹的下場就是 — 風,比2千多公尺、有樹的加里山還可怕,想起了幾次登頂加里山的狂風,紐西蘭的風簡直大到快把我整個人吹倒吹走,如果妳正苦惱自己的微胖體型,建議來一趟紐西蘭山上,妳會恨不得自己為什麼不吃胖一點。寸步難行下,慣用的登山杖也一直無情被狂風吹走,只能死命抓緊,明明是一場跑步比賽,不只考驗腳力也考驗手力,更恨不得長出第三隻手來護住快要被吹走的帽子。
走沒多久,天就黑了。紐西蘭不只天亮的晚,還天黑的早,還沒晚上6點我就得開頭燈,迎接近14個小時的漫長黑夜了。
賽道上的反光標誌細得像牙籤(可能是怕被吹走吧),但黑夜裡這麼細的反光籤只會讓跑者更摸不清方向吧,所以還沒走到補站前,我又開始大迷走啦,哭哭。
黑暗降臨的山上,考驗的不只是狂風,還有刺骨低溫,難怪強制裝備要嚴格的兩件保暖衣、保暖帽跟保暖手套,還好我山上的轉換袋還有多放兩件中層跟多一件雨褲備用。很想趕緊把所有裝備都穿上身,但毫無遮蔽的山上我根本不敢把背包裡的輕量化裝備拿出來,深怕一抽出來就被吹到山谷下了。終於,走到賽道最高點Leaning Rock了!終於遇到志工!可憐的志工也只能躲在車子旁,邊發抖邊登記跑者號碼,我也趕緊蹲下來,在車旁穿上所有保暖裝備。這麼冷的站,也沒有提供熱水、熱飲或熱咖啡,只有冰水、冰tailwind跟能量棒。
然後又冷又餓加上不斷大迷走還不是最悲慘的,最悲慘的是明明前方100公尺就看到TW補站了,志工卻要妳下切溪谷10公里再爬回來。這段技術地形根本惡夢 — 連續陡下、邊坡、橫渡、過溪、爛泥大放送。邊走邊罵邊滑,終於遇到另一批志工,變成開始痛苦地往上爬。翻過一些懸崖峭壁,就可以看到遠處補站那盞光明燈了。
一到世上最遙遠的TW補站,小帥哥志工就先讓我們躲進貨車後面的小空間裡。強風還是不斷灌進來,但至少有三面牆可以暫時抵擋一下,我餓到連喝三碗很鹹的泰式咖哩湯,吃了一些馬鈴薯,身體才有點回溫。志工還幫忙找出我的轉換袋,可惜這站沒有提供熱水所以我轉換袋裡的泡麵跟湯包也沒法泡,最後備用中層跟兩件雨褲都穿上身還是止不住的發抖。此地不宜久留,用自備的夾鏈袋外帶幾個馬鈴薯就上路了。
但冷、餓、迷路、下切溪谷都還不是第二圈賽道的最大考驗。最大的考驗是 — 在深夜裡,明明我很清醒,但每顆反光石頭,在水氣、風吹、頭燈交織下,都變成各種奇形怪狀的幻覺:
大石頭?咦,牛?咦,馬?
小石頭?咦,貓?咦,狗?
走到後來,連妖魔鬼怪、恐怖臉孔都出現了,追著我跑。整個人根本進入驚悚片模式。
最後,一路碎石下坡連續下降1000公尺,再硬爬600公尺就會抵達Mt. Horn補站。這個補站是個重要的交叉路口,總共會從不同方向經過三次,明明不高但也是超冷,也是只有冰水、冰tailwind跟能量棒。此時我已一路被妖魔鬼怪追著跑到有點神智不清了,加上這個賽事沒有晶片系統,所以每次遇到志工就要自己用英文講號碼讓志工double check。
一進站,志工就問號碼?
我:「Thirty three」
志工又問第幾圈?
我:「Second loop」
再問第幾次遇到她?
我:「Second time?」(遇到那麼多次志工,而且外國人在我眼裡都一個樣啊)
志工:「No, you are first time here!」
已經頭昏腦脹的我:「No!I am second loop!」
志工:「Yes, you are going to third loop。」
我講到最後舌頭都打結了:「I am thirty three, I am first time here, I am second loop, I am going to third loop!」
志工滿意地放我走了,叮嚀:「Second loop, turn left!」
結果一下去,我記成「going to third loop, turn right!」
然後就這樣,一路跑錯成第三圈的路線回到終點QQ
雖然我跑錯的那個分岔點沒有志工,但沒多遠第二、三圈的路線又會接在一起了!然後到第二個分岔點就有個小帥哥志工頭腦清楚地指引路線,說起來,其實我大部分還是沒跑錯的。
應該要天亮了的天空,卻一路烏雲密佈,最後一段路上,遠方傳來隆隆雷聲,我預感不妙,趕緊手刀衝刺。果不其然,一衝進帳篷,下一秒大雷雨傾盆而下,而我,幸運躲過。第二圈60公里,耗了16小時。
暴雨來得又急又猛,帳篷裡竟然開始淹水。看到其他跑者早已鋪好防水地墊、有備而來,心中讚嘆大家超有先見之明。我連忙拿起放在地上的轉換袋,幸好沒濕,而且備用衣物有放防水袋裡,平安無事。
第二圈的跑者已經所剩無幾,再看到這麼恐怖的雨勢索性直接棄賽。只有我緩緩地泡粥吃,悠閒地換了衣服跟襪子,再慢慢地把背包裡的補給補滿、水補好,雨勢越狂越大,看起來幾秒鐘就能讓人全身濕透。
我乾脆坐在椅子上休息,心裡在盤算著時間:目前110公里用了26小時,還剩最後第三圈的50公里,距離關門還有22小時,與其現在冒著暴雨、淋濕又失溫在山上22小時,一直泡水的腳還有起水泡的風險;倒不如好好睡上一覺,就算用走的,也只需泡15個小時的雨水就能回來;還是說不定天氣會轉好根本不會淋到雨?!反正中間都沒任何關門點,基本上主辦給的總時間是綽綽有餘的。
不知不覺一個半小時就過去了,就在主辦以為我會放棄時,聽到雨勢轉小的聲音,我突然跳了起來,套上雨衣,跟主辦說我要繼續!主辦措手不及中只簡單跟我講第三圈的方向、登記號碼後,我就衝出去了!
沿著剛剛第二圈回來的路走,接著在一個叉路後會轉入不同的山徑,一路上坡到Mt.Horn,對,就是那個會從不同方向經過三次、讓我頭暈跑錯的補站!然後繼續上坡到會經過四次的TW補站;我真的懷疑,其他人腦筋都不會打結嗎?!
雖然穿著雨衣,但整路的雨水還是沿著撐登山杖的袖口滲了進來,爬到1650公尺的補站時,正準備迎接昨晚差點失溫的同一地點,結果豔陽高照!一樣的地點、兩樣情!偏偏雨中出發時我還把用不到的防曬乳跟太陽眼鏡丟回轉換袋,這下360度曬傷,零死角。。。
主辦口中的「絕望之環」就是昨晚走過一路連續下坡1000公尺,再爬1000公尺回到TW補站的路段,同樣的路段,昨晚來一次,白天再來一次,用心良苦讓我們看盡白天黑夜不同風景,但此時此刻我只能體會到「絕望」的滋味。
前兩圈還感覺不到Northburn Station就是個農場,直到現在看到遍地黃金,才相信 — 原來紐西蘭真的有滿地牛羊。除了要避免一腳踩進新鮮黃金裡,還要面對成千上萬的糞蠅。方圓百里就我一人,它們就像鎖定獵物般開始猛攻,先飛進耳朵,我趕緊摀耳;換飛進眼睛,我趕緊閉眼;飛進鼻孔,我暫停呼吸只能用嘴巴喘氣,結果嘴裡瞬間吸進幾百隻,趕緊換用手捂嘴,又輪到耳朵遭殃……就在這個不能露耳、不能睜眼、不能呼吸、也不能喘氣的無限循環下,終於爬上絕望之環。正以為擺脫它們的糾纏了,結果它們緊緊黏在我濕透的皮膚上,密密麻麻,揮之不去……
只剩下爬上Leaning Rock,就能一路賞著美景、跑下坡回程了,前一秒還熱到只剩短袖短褲,糞蠅貼滿全身,下一秒就霧雨寒風交加,又趕緊套上雨衣雨褲。就這樣衣服穿穿脫脫地來到第四次的TW補站跟第三次的Mt. Horn補站(到底為什麼大家腦筋不會打結),這次我總算不再腦袋打結,叉路一到,馬上轉右,third loop, turn right!男志工冷得在帳篷裡發抖,我報號碼時他才勉強從帳篷探出頭來確認。
賽後再次遇到這位志工,問他為什麼願意來當這種 — 兩天兩夜在冷到不行山上的辛苦志工?他笑笑地說,幾年前他也跑過、體驗過這場艱難賽事,得之於人太多,也希望付出些什麼。
黃昏的天空,我又看見Northburn。這場比賽以火燒雲開始,也以火燒雲結束。翻過最後一座山,終於剩下最後5公里了,看了看手錶:39小時半,應該是沒法40小時內,但我心中滿懷感謝,感謝我的雙腳,陪我努力了那麼久;感謝東京馬的團隊、感謝泰神教練,三個月的訓練幫助我破了百麥PB。獨自走在這漫漫長夜,我哼起了最愛的那首歌:
「在黑夜漫長的路上
如果沒有方向
往哪裏走都是前方
做自己的光 不需要多亮
曾受過的傷 會長出翅膀
大雨沖刷過的天空會更加明亮
流過淚的眼睛也一樣
做自己的光 悄悄的發亮
逆風的方向 更容易飛翔
世界怎樣在於你凝視它的目光
那未曾謀面過的遠方
或許就在身旁」
冷冽的夜裡走進終點拱門,只剩寂寥幾位志工,稀落的掌聲中,主辦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溫暖擁抱,恭喜我完成了這個艱難的賽道。
或許這是一場很冷門的賽事,沒有華麗的舞台或鎂光燈,但它在風雨中教會了我堅持,在孤獨裡讓我更靠近自己。表面上我什麼都沒帶走,但這群志工支持著跑者夢想的神情會永遠在我心中。山還在風裡,光還在雲後,而我,還在前往硬石100的路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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