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玩跑人生》 汗水淚水作伙流的生命進行曲

發表於 2015/01/20 9,613 次點閱 3 人收藏 0 人給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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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雙腳與文字記錄生命力量的資深體育記者曾文祺,因為與林義傑認識後迷上了跑馬。《玩跑人生》這本書詳實記錄了他在雅典奧運、法網、大聯盟,甚至到撒哈拉等賽地的所見所聞。他寫賽事,也寫運動員。字裡行間流露出的是對運動的熱愛,還有與運動員之間超越記者身分的深厚情感。

 

失去雙腳,還是要跑

「超馬媽媽」邱淑容另一場馬拉松

「兩年前我因受傷無法站上頒獎臺,甚至還得到超馬界頒給我的永久勛章──『截肢』。雖然遺憾,但我選擇面對與接受,也許這正是我人生中的另一場生命超級馬拉松,我已做好準備!」──邱淑容

「兩年前,我發誓,再也不想重回傷心地。但是隨著時間流逝,心有了重建,很奇怪,漸漸的,懷念起改變了我人生及終結我跑步生涯的終點站,所以,我又回來了。」2010年8月28日,邱淑容從臺灣坐了12個小時的飛機,回到了「縱橫法國18天1150公里越野賽」終點,向眼前的國際跑友們,說出了擱在她心中兩年的抑鬱與感謝。

這個地方差一點奪走了「超馬媽媽」邱淑容的生命,歷經了兩年的時間,2010年,邱淑容再一次踏上法國土地,並且還是「站著」對兩年來一直心繫她的主辦單位及友人訴說:「讓大家擔心了,我現在很好!」

「站著」對一般人來說很簡單,但「站著」對邱淑容來說,卻是要從死神手中奪回自己的生命,然後再逼自己面對右腿截肢,左腳腳趾摘除的事實,接受腳已經失去了,再歷經義肢重建、每日長時間復健種種過程。兩年的時間,我們都看到了邱淑容重新練出了站著的能力,站著回到了法國。


南台灣跑友都稱邱淑容「微笑天使」,因為她總是
一路微笑跑完全程。(圖片來源:二魚文化)

看著身形嬌美,背影卻因為堅毅性格而顯得巨大的邱淑容,我曾問自己:「換作是我,我拿得出那麼宇宙無敵大的勇氣,去面對生命中最大的創傷嗎?」我覺得我可能做不到,聖嚴法師語錄中曾說:「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或許光是第一關的「面對它」,一般人可能都要花上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我很佩服淑容只用兩年的時候就闖過四關,在過程中我沒有聽見她怨懟上天的聲音,我聽到的一直是淑容爽朗樂觀的笑聲,她的笑聲就像一顆勇者的種子,種在朋友們的心中,也包括我在內。

因為採訪我們先建立了選手與記者關係,再因為同樣都愛跑步,我們成為了愛跑族所說的「馬場」上(馬拉松賽場)、生活中的朋友。我記得認識淑容是在2006年2月臺北的「臺北世界盃24小時超級馬拉松」,整整24小時眼見她笑顏一路沒間斷直到比賽結束,這種磨人雙腳、磨人心志的馬拉松,多數人在幾個小時後會先磨掉笑容,而淑容卻是一路微笑跑完全程。

在南臺灣,跑友都稱她為「微笑天使」。她跑遍臺灣各地,她的笑容也跟隨散布到每個角落;愛美又很秀氣的她,是中鋼的職員,看上去根本不像「臺灣跑得最遠的女生」。她的友人賴瓊姿就說:「由辦公室看過去,誰都猜不出來那個穿得很時髦、水水的小姐,就是臺灣女子超馬最強的邱淑容!」

邱淑容之所以與超馬有所牽連,來自姊姊邱玫翠,曾經是國家奧運代表隊一100公尺國手。只因為有一個會跑步的姐姐,邱淑容1995年被中鋼趕鴨子硬上架,奉派參加經濟部舉辦的運動會,從此她多了一位叫「馬拉松」的朋友。

自從認識了「馬拉松」之後,她就愛上了跑步,經常清晨三時餘天色依舊漆黑,她便出現在澄清湖畔,而體貼她的另一半盧華傑,就以車燈照明道路陪她練跑。這種愛跑的習性成為淑容生活的一部分,而甘心在一旁為老婆照路的習慣也成為盧華傑生活的一部分。

淑容最特別的形象,不單是一個愛跑步的女生,而是一個很愛美又愛跑步的女生,你猜,她每次跑完馬拉松第一件事是做什麼?那就是趕忙打開化妝包開始補妝,抹粉、塗口紅。「跑完也要美美的啊!」她總是這麼說。愛跑步的女生我常見,可是堅持要美美跑完全程的人還真是少數,女明星開演唱會,幾小時內又唱又跳,可是ending時還是美得像一顆閃耀的星星,淑容就像「馬場」上最吸引人的明星。

 

淑容成功的秘訣:堅持到最後一分鐘

2007年4月,淑容與吳勝銘、林夢姬、黃衍齡組成臺灣代表隊,成功挑戰完成「希臘雅典7天6夜國際超馬賽」;9月底「斯巴達246公里賽」,淑容拿著國旗抵達終點,好成績連她自己都沒料到,竟為臺灣拿下世界女子第五佳績;11月的「東吳國際超馬」,連跑24小時沒停歇,她跑出211.275公里臺灣新紀錄。一連串的優異成績都顯示,淑容已不是一個愛美又愛跑步的女生,她已稱得上是頂尖的超馬好手。

我還記得東吳賽後,淑容送我一段話:「『不可能』只存在於我們的想像中,人的潛力,必須靠逆境來激發。而成功的唯一秘訣就是堅持到最後一分鐘。」她說就是這份信念,讓她有辦法完成三大極限超馬賽事。

當時在斯巴達戰役,她碰上攝氏40度的烈日猛送,殘酷的高溫考驗著她的生理與心理,偏偏她又因估算錯誤,無法及時拿到頭燈照明,傍晚時分獨自來到前不著村,後不著莊的荒野中。

「我那時只好開自己玩笑,抬頭一望,還好月亮無國度,不嫌棄外來客,默默的陪伴我,原來孤獨的滋味是如此不堪,一向倍受呵護的我,初嘗被遺忘的感覺。此時如果跑出個什麼大野狼,大概只能倒地裝死,以求自保了。」面對曾經威脅生命的過往挑戰片刻,淑容還是可以這麼輕鬆地自嘲的面對。

而在4月的希臘7天賽事期間,她身體的蛋白質指數及血紅素持續下降,而肌肉受損程度一再升高,不過最後的結果,一如她的風格,撐完全程。她說:「我愛美,也愛堅持,敢很大膽的迎接挑戰,所以比賽時都覺得自己好像不怕死喔。」

 


邱淑容完成「縱橫法國18天1150公里越野賽」後,因細菌感染嚴重動了兩次截肢手術。
意志力過人的她硬是掙到生命的奇蹟。(圖片來源:二魚文化)

 

一通關於淑容在法國病危截肢的電話

2008年9月8日那一晚的震驚,我永生難忘。

8月份我才從北京結束整整一個月的奧運採訪,奔波、高壓的採訪工作,回來臺灣後總算才稍稍舒解,這是我第二回參與了「人類」最盛大的運動賽事,也是記者生涯中很值得回味的大事,不過,過程中的甘苦也是最高標,這部分的採訪故事我後面再來詳述。而就在9月8日晚上,我接到一通關於淑容在法國病危截肢的電話。

一位與邱淑容熟識的朋友,打電話給我:「文祺,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淑容這次在法國的越野賽出狀況,目前聽說雙腳要截肢,而且性命垂危!」

掛下電話, 我心情頓時黑鴉鴉一片, 我心想: 「 會那麼歹運嗎?」、「截了肢對愛美又愛跑的邱淑容情何以堪?」頃刻間,腦海刷過許多我還無法面對的問句。

身為記者,某些時候你的角色是殘忍的,新聞事件主角是你的朋友,可是也是你必須報導的對象。所以,接下來幾天,我只能暫時放下私人情緒,先以體育記者的立場,很殘忍的透過越洋電話,採訪淑容的先生、女兒,來報導從未處理過的非運動場上的悽愴憾事。

有些新聞觀眾會說,人家已經那麼傷心了,記者為什麼要問問題?

可是,反過來,觀眾卻還是希望透過記者的眼睛去看見他人發生了什麼事,尤其淑容在女子超馬界已經是指標人物,這個事件有很多人關注,因此,身為記者的我,必須報導淑容的狀況讓民眾知道,而身為朋友的我也極想了解她的狀況,希望她能化險為夷,闖過難關。

以下節錄幾篇當時中國時報所刊載我的報導,讓大家了解那段過程有多麼的危急,而淑容面對困境的戰鬥意志又是如何的強烈,能讓她幸運重返人間。

 

邱淑容能筆談 尚無歸期

(摘錄自2008年9月17日 中國時報A9版)

【曾文祺臺北──法國電話採訪】

臺灣超級馬拉松第一女將邱淑容,8月30日完成「縱橫法國18天1150公里越野賽」後,因細菌感染嚴重動了兩次截肢手術。意志力過人的她硬是掙到生命的奇蹟,不但醒了,如今還能用筆和家人溝通。

 

從南極寄來的明信片

夢想鬥士陳彥博──重情意的小子

他好像是一只風箏,正順風高飛時,卻不時回頭探著底下那端的故鄉人;無論名氣有多響亮,來到你身邊時,他始終是一張燦爛的笑臉,最初認識他時,那些純真、搞笑、孩子氣的特質,從未從他身上消失。

一年之內,我收到了兩張漂洋過海、繞過大半地球的明信片,一張靠近南極,來自地球最南端的城市Punta Arenas;一張則是從南非喀拉哈里沙漠寄出,寄明信片給我的人,是極地超級馬拉松高手──陳彥博。


雖是世界級專業運動選手,曾文祺眼中的陳彥博,
仍單純天真如同孩子一般。(圖片來源:二魚文化)

來自遙遠國度的明信片重量如鳥羽,裡頭只有簡短幾句話,讀起來卻是濃濃不盡的情意。

昔日農村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牽絆既緊密又純樸,簡單地噓寒問暖,交織出濃厚的人情味。在古早情味已淡薄的當今,七年級生的彥博身上,卻保留了惜情的「古」味。

那一張他在2010年12月參加「南極冰上馬拉松」時所寄出的明信片,繞了大半個地球,距離寄出郵戳日期半年後,才飄到我的手中。信裡,他沒提參加南極冰上馬拉松的艱苦,而是分享他要去企鵝故鄉的喜悅。看到他逗趣地寫上他所知道的各國問候語「Hola!」「Bonuna Qnda!」「Chao!」,既顯出彥博充滿創意的新世代用語,也讓我感受到他真心與我相交的友情。

在網路密佈的時代,一根手指敲打簡訊或是臉書按個鍵,就解決了朋友之間的問候。相形之下,還會提筆寫信的人是異數,因為我家的信箱這幾年來,只收過各式帳單、宣傳單,當看到這張親筆所寫的明信片時,忍不住會心一笑,心想這小子果然誠意十足,而這張明信片晃蕩了半年才抵達終點,更顯彌足珍貴。


分別遠從北極和南非喀啦哈里沙漠寄出的明信片,
就是屬於陳彥博式,對朋友的溫暖關懷。(二魚文化)

曾經,有一則很成功的咖啡廣告是這樣說的:「再忙,也要和你喝一杯咖啡!」而彥博則是成功地送我另一種溫熱款式的情懷:「再怎麼危險,也要和你分享心情」。那時他在南極大陸西岸聯合冰河(Union Glacier)頂著風暴,承受臉部、左腳大拇指凍傷,才剛跑完「前菜」四十二公里馬拉松,休息片刻,等著要拚接下來的一百公里賽。

深夜裡,我被彥博「抽空」打來的衛星電話給挖起來。他身旁咻咻狂嘯的恐怖南極風,也跟著電話線灌進了我的耳朵。

「文祺哥,我是彥博,我很好,現在風很大,我很累,但是我會挺住的,你放心。」

「彥博,不管怎麼樣,不要逞強,沒有什麼比平安更重要的……」

我怕狂風壓掉了我的聲音,正刻意想拉高音量,話還沒說完就斷訊了。

我趕緊上網進入南極比賽官網,在一個南極氣象網站發現,當地科學站發出暴風雪警報。我就知道,這小子果然是在暴風雪中打電話給我,怕我擔心,不敢跟我說他身體受傷與所處的險境,只是簡單和我報個平安。

明明正面臨可能關乎生命的大挑戰之際,他還能心細地想到遠在家鄉臺灣的家人、朋友正擔心他,於是費心利用極寶貴的短暫休息時間,透過衛星電話來安撫大家的憂慮。

所幸後來彥博成功完成比賽,搭數小時小型飛機安全下撤到智利,我才有時間透過電話問仔細他的狀況,他才如實對我說了身體的「慘況」,雙腳腳趾腫脹、疼痛,臉部、手部明顯凍傷,還沒有好轉,大會人員已經緊急請醫療人員處理,並把他帶到就近醫院做過進一步的檢查了。僅管這時他說來平順,不過,我還是聽得心驚膽跳,就怕原本一個生龍活虎、一表人才的少年郎,要被南極的風雪給削足斷指。

後來,彥博發給了我一封e-mail,出現這麼一句話:「如果這是生命最後一站……,說不會怕,是騙人的。」

天啊!這小子。

 

重情的固執小子

有一回彥博去了北極。我有機會遇上陳媽媽和她聊天,聊著聊著,陳媽媽說到了關於彥博很不願家人擔心,偶而會「隱瞞」危險的執拗脾氣。

陳媽媽:「彥博很堅持自己想做的事,不願依靠我們。像他要摩托車,就去中影文化城擔任救生員打工賺錢。有一次他臉色『青筍筍』的,我逼問他才說:『我剛才救了一個溺水的女生』,真是嚇死我了!」

彥博由北極回來了,我問他救人那件事,他像小孩做了不乖的事,被救那女生當時臉色翻黑,耳、鼻已流出血。千驚萬險幸好有彥博的相救,把女孩的命保住了,他後來還去探視過她。


能帶著世上少有的心理堅韌度勇闖極地,或許正是因為陳彥博的「感情用事」。
(圖片來源:二魚文化)
 

幾個月後,輪到彥博的恩師潘瑞根老師也跟我說一段彥博的故事。

潘老師:「10月初我的心導管裡有一支支架出問題,我住院三天接受檢查,彥博就整整陪了我三天,中間還要抽時間去準備去南極的東西。小傑(林義傑)也來了好幾趟。」

那陣子其實正是彥博忙著準備南極超級馬拉松,處處碰壁苦於找贊助商的時刻。他不讓老師知道他的難處,所以在醫院那三天,他繼續在老師面前扮演他從高中至今沒人能搶走的開心果角色,想讓病痛中的恩師好過一點。

後來,彥博從南極回來了,輪到我跟他回述醫院那一段,「潘老師很心疼你耶!」

「文祺哥,你知道的,潘老師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不能沒有他。 」

彥博眼眶泛淚,他說在醫院那三天,極度擔心潘老師若「有個萬一」那該怎麼辦。「那天看著老師被推進手術房那一刻,我好擔逮到似的解釋。原來他就讀國立體院(現在的國體大),往返家裡需要一臺機車代步,領有救生員證照的他,便到中影文化城當救生員。

他剛到中影打工不久,就出事了。有一天他看見一位女孩溺水,身子漸漸下沉,他不假思索跳入泳池中搶救女孩。

陳彥博回憶:「救她的時候,我一度覺得自己也快爬不上來了!」

那位女孩被彥博拉上岸後,馬上由其他兩位救生員接手施以人工呼吸急心。我覺得自己好懦弱,我告訴老天:『我願意替代老師的痛苦,來換取老師好起來』。」

我對彥博說:「即使老師躺著被送進手術房,他也看到了你對他的不捨,那就是你給他的非得要好起來的力量,老師都知道。」

「真的嗎?文祺哥,我那時好怕,我心裡還一直求著菩薩,一邊默念給老師聽。我說:『老師,很高興您收我這個學生。如果您萬一有什麼的話,一定要記得,我永遠都是您的兒子啊!』」

「傻彥博,講那個。你還欠老師很多,他怎麼可能說走就走。」

術後,待學生如子的潘老師越發勇健。

彥博2012年3月前往奧地利移地訓練之前,還被潘老師親自督導山訓。有一段他放在臉書上的影片笑垮一堆親朋好友,裡頭的他氣喘吁吁地快趴倒在山沿的階梯上了,而他快累倒的原因出在,他是揹著潘老師跑階梯的。

在我看,彥博除了帶著世上少有的心理堅韌度勇闖極地,另一面就是因為「感情用事」,方能熬過那麼多挑戰。

根據研究,人體有百分之70是水分構成的;而我認為彥博身上有百分之90以上,是用他與家人、恩師之情所拼裝成的。

 

資料來源:《玩跑人生二魚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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